我被人偷走100斤全國糧票

呂丁倩

全國糧票 1976年末，我在包頭固陽縣糧庫被人掏空口袋，偷走100斤全國糧票，簡直是禍從天降，至今想起來仍然耿耿于懷。 那時我剛在76年高校招生中受騙，目睹了一場權力博弈的鬧劇。無情的現(xiàn)實又一次把我拋進絕望的深淵。我準備回南方探親，沒想到儲存的糧票被偷光，無疑是雪上加霜。 那個76年深秋高招時，我抱著天真的希望：下鄉(xiāng)兩年之后，就有資格有機會獲得推薦進大學。不料命運又一次嘲弄了我的癡心妄想。那是錐心刺骨的傷痛。一連多天，我躲在自己的屋里悶頭睡覺，天昏地暗。有一天，我從迷糊的睡夢里跳起來，心里涌起一種沖動：我不服氣，回家去找書，找資料復習功課，明年高校招生時再爭取。 兩年未探親，我該回趟家了。內(nèi)蒙冬季天寒地凍，地里沒什么活兒，若要在村里熬三個月很艱難。1976年冬季，固陽縣沒有搞移山造田之類的大會戰(zhàn)。按照內(nèi)蒙農(nóng)村傳統(tǒng)習慣，人們大多待在家里，串門走親戚，說媒相親，辦理婚事，在冬季這段時間忙自家的私事。 我到隊里請假，打算春天再回來。生產(chǎn)隊和大隊都同意，給我開個探親身份證明，再到公社辦公室蓋章。在那時候，旅行買票都需要公社級別蓋章的身份證件。到家后在當?shù)嘏沙鏊鶊笈R時戶口。 1976年，全國仍然實行糧食配給制。每戶每人每月拿糧卡領取糧票。常熟雖然是江南魚米之鄉(xiāng)，糧票控制得很緊。我父親在管制下，干著重體力勞動，糧食配給卻是最低，只有24斤。家里一年四季依靠買山芋，南瓜，玉米等填補主食。我探親時必須帶些糧票，以免給父母增加困難。我把兩年多里積攢的糧票數(shù)，帶著探親證明去固陽糧庫換全國糧票。 這時候，我跟地道的農(nóng)民一樣，把自己能省下的口糧賣給固陽糧庫，換取一些糧票。 廠汗村地處山區(qū)，大部分土地在山坡上，土壤貧瘠，小麥廣種薄收。那年每人分到11斤小麥，我拿到飼養(yǎng)院旁邊的大隊加工房，保管員問我加工精白面，還是普通白面，或加工成通粉，也就是全麥面，連麩皮在一起。我毫不猶豫地加工了全麥面，舍不得丟掉麩皮。 平時其他糧食主要有糜米，蕎麥和土豆。我不能吃蕎麥，每次吃了就會胃疼。所以隊里分糧時我不要蕎麥，寧愿打折扣換成糜米。糜米粒子黃燦燦的，比小米稍大些，吃起來粗糙。由于長年累月吃糜米，我看見糜米就覺得胃酸。但是固陽縣城里的國家糧庫收糜米，按重量稱過后，換給我糧票和一點錢。我把糧票一張張摞好，像寶貝一樣收藏著，日積月累，慢慢地竟然攢了100斤糧票。 為了省糧食換糧票，我長年處心積慮地節(jié)約。經(jīng)常煮兩個土豆當作一頓飯。另外，我擔任大隊婦女主任，有時到各小隊去解決關于婦女的問題，比如婆媳矛盾，家暴，計劃生育，動員婦女出工。廠汗大隊有四個小隊，我住在廠汗小隊，若要到另外三個小隊，務柳溝，二合公，和官府溝，來回要一天時間。對方小隊經(jīng)常老鄉(xiāng)家給我派午飯。 除此以外，廠汗大隊五位干部有時應上級要求，到各小隊去“檢查“ 或開會，我也理所當然跟著去，跟著書記大隊長吃派飯，基本每次都有白面細糧，省下自己的糧食。 頗有時代特點的是，忽雞溝公社時常召開大隊干部會議，傳達上級文件，學習報紙社論。每次開會起碼2-3天。到會人員住在招待所，食堂免費提供三餐。但是，臨走前要交一份學習總結。大隊書記便通知我代表廠汗大隊去開會，說他們沒時間寫總結。我明白了，心里是樂意的。參加會議省下自己的糧食，還給我記工分。 好不容易，在兩年時間里，攢下100斤糧票，等機會換成全國糧票。誰知，災難的一天來了。 那是個晴天，冬日陽光微弱，冷嗖嗖的。我背了一小袋糜米，步行到神水溝搭卡車到公社，開了探親介紹信，又搭乘公共車，風塵仆仆地趕到固陽縣糧庫。走進糧庫的大廳，靠門口是售貨柜臺，旁邊有兩臺落地大秤，里面堆著一些麻袋。倉庫的工作人員正忙著把大麻袋抬到里面?zhèn)}庫去。 我稍等了一會，工作人員招呼我把小袋子稱了一下，給我一些糧票和錢。我拿出公社蓋章的介紹信，要求調(diào)換成全國糧票。看著手里齊刷刷一摞糧票，心里立刻踏實了許多，好久沒這么開心。 平常，我把重要物品放在貼身小棉襖口袋里，外面罩著棉大衣。但是那天我疏忽了，隨手把糧票塞在短棉大衣的口袋里，一邊把空米袋子折好放在背包里。 剛才進門時看見幾個十三，十五歲模樣的男孩子站在售貨臺附近悠轉，一副慵懶，無所事事的樣子。我心想，在這里閑逛，有什么好看的。當我辦手續(xù)時，有人在我后面推搡，旁邊也有小孩在擠我。一陣騷動，我警惕起來，這不是有點兒奇怪嗎。我用力脫身出來時，習慣地一摸口袋，糟糕，糧票沒了。再翻一下，口袋里是空的。有人剛掏了我的口袋，偷走了我的100斤糧票。 我頓時覺得頭皮發(fā)麻，臉上熱哄哄的，從胸口涌起一陣陣的憤怒。環(huán)顧周圍，剛才幾個男孩子都圍著我看熱鬧的，怎么一剎間沒人了。兩個歲數(shù)稍小點的孩子站在門口看著我。我上前揪住其中一個，氣憤地問道，就是你掏走了我口袋里的東西。那孩子有點膽怯說沒有。我的眼睛好像在噴火：“就是你們一伙人干的，他們哪里去了？走，你帶我去找他們，不然我把你帶到派處所去。“ 我一邊說一邊拽著他往外走，另一個孩子隨后跟著我們。 我盤問著這孩子，問他住在哪里，到糧庫來干什么？他躲避我的目光，不說話。我又問剛才那幾個大孩子家在哪里，他低著頭說不知道。明明是他們結幫出來偷竊，有的起哄擠人，分散注意力，有的等機會下手。這兩個孩子無疑是團伙幫手。幾年后讀狄更斯的小說《霧都孤兒》，書中的老賊頭兒教唆孩子們結伙偷竊的手段，使我想起在糧庫被偷的經(jīng)歷是一模一樣的。那倆孩子留在現(xiàn)場裝做旁觀者，看受害人的反應，回去報告。 一不做二不休，我拉著他倆直奔大路對面的居民區(qū)。一條狹窄的小土巷子繞來繞去，沿路是清一色的低矮的小土房子。我不認識固陽的街道，沒見過這么破爛不堪的居民區(qū)，一道道土圍墻擋住一排排簡陋的土房子，像迷宮似的，辨不出差別。狹窄的土路高低不平。 我要他倆帶路，一邊教育他們，試圖讓他們回心轉意，說出哪些人跟他們一伙的，住在哪里，把偷走的糧票還給我。哪知這倆小孩低頭不吭氣。不知走了多久，我感覺很疲勞，看上去沒什么希望。如果帶他們?nèi)ヅ沙鏊夷貌怀鲎C據(jù)，怎么辦。 巷子里光線黯淡下來，一縷微弱的夕陽斜照在土墻角上，太陽馬上要沉落下去。在那年代社會上很亂，經(jīng)常有人打群架，動用刀子兇器。我擔心要是再追下去，天色已晚。我在明處，萬一盜竊團伙伺機襲擊我，豈不是白吃虧。再說我還得設法搭車回廠汗村。來不及回村，起碼得先回忽雞溝公社，天黑了搭不到車。 于是，我讓兩個男孩子站在一起，狠狠教訓了一番，告訴他們跟著壞人當小偷，變成犯罪分子，要被警察抓起來的。他倆點點頭，一溜小跑不見了。 我站在大街邊上等卡車。黃昏漸近，寒氣襲身。我重重地嘆一口氣，朝左右看看，這是固陽縣城里唯一的大路，不過是一條較寬的土路而已，穿過整個縣城中心。我呆呆地站了好長時間，十分沮喪。活在人世間多艱難，眼前看得見有路，但在我內(nèi)心卻是無路可走。 天黑了，我才搭車到達忽雞溝公社。我找到值班人員要求在招待所住宿。那人給我鑰匙，說只有一人過夜。我打開鎖，進門就是一面大炕，滑溜溜的炕席，黑洞洞的，屋里沒有燈。我不要燈，一頭栽到炕上，碾轉一夜無眠。 完 文字原創(chuàng)/呂丁倩圖像/網(wǎng)絡版權自持，轉載請署名作者寫于2023年11月19日紐約 Briarcli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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