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斑駁蒼白的青春，亦是芬芳年華

陳向群

<h3>觀看《芳華》時，我座位旁邊是一對很年輕的情侶，聽到他們低聲議論，意思不理解影片中的那些人。確實沒有經過那個年代的人，回頭看那一段歷史，會覺得那一輩人的青春，凋敝而斑駁。像是一座老舊房子里垂下的昏黃燈光，底色陳舊，晦暗迷離。<br></h3> <h3>《芳華》里，有過三段暗戀。</h3><div>劉峰之于林丁丁。</div><div>何小曼之于劉峰。</div><div>蕭穗子之于陳燦。</div><div>雖然那些暗戀的背后，是傷害、是欺騙、是委屈、是隱忍、是落井下石、是心甘情愿。</div><div>哪怕這心甘情愿里，要搭上一生的幸福，要嘗盡一生的坎坷。</div><div>可，這就是青春，不是嗎？</div><div>是啊，這就是青春，誰的青春還沒有過一場明目張膽又自欺欺人的暗戀？</div><div>而，正是那些得到得不到的、笑過痛過的、傷過哭過的日子，因為奮不顧身，不顧一切，才構成了我們最珍貴的不可重來的青春。</div> <h3>與黃軒扮演的那位相貌俊朗的劉峰不同，原著的那位“雷又鋒”長相普通，個頭不高。木匠的兒子，從小家中貧窮，從縣劇團翻著跟斗翻到了文工團。這樣的出身，這樣的樣貌，這樣的個頭，不難想像，在美女如云俊男如林的文工團，他，恐怕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位。</h3><div>所以，他需要做很多很多事，刷很多很多存在感，才能讓別人看到他。</div><div>所有人都需要他，可所有人都看似不在意的欺負他。沒人吃的餃子皮，沒人干的臟活累活，沒人喜歡的搭檔，都一骨腦的推給他。</div><div>推給他。</div><div>從來沒有問他一句：你愿不愿意。</div><div>就好像那年的何小曼，住在繼父家里。保姆燉了一只雞，因為粗心大意，忘了摘掉雞嗉子，嗉子里殘留的腐食，把一鍋湯都弄一酸臭不堪。雞湯倒了，可是繼父不舍得扔掉這只雞，讓“洗洗再吃”。所有人都覺得惡心，于是就讓小曼吃。</div><div>這種欺負，他們覺得理所當然。</div><div>他們還覺得是一種謙讓，一種善良。</div><div>他們對待劉峰，嘴上喊著模范標兵，可在心底，也許并無半分敬意。</div><div>所以，當他喜歡上獨唱演員林丁丁的時候，她那種無法名狀的委屈，何嘗不是因為一種“癩蝦蟆想吃天鵝肉”般的惡心呢？</div><div>簡直是奇恥大辱。</div><div>這是林丁丁的委屈，也是劉峰的悲哀。</div> <h3>劉峰愛林丁丁愛的有多深啊。</h3><div>他給她做她喜歡吃的甜餅；</div><div>在電影里給她煮掛面，蘸上一筷子的香油；</div><div>別的男人送她的手表，沒有人愿意修，他便買了修表的書籍，為她修好；</div><div>他抱著她滿是水泡的腳，沒有半分嫌棄的為她挑破水泡，擠出膿水；</div><div>他甚至放棄了去大學進修提干的機會，把名額讓給了別人，只為了能在文工團里看著她，守著她。</div><div>哪怕，事隔多年，他又看到她發福走樣的照片時，還是會溫情一笑。</div><div>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愛過，就是愛過。</div><div>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div><div>劉峰的青春，愛過、痛過、傷過，經過過生死，看淡過榮辱。這一切，他做不了主。</div><div>唯只在那個夏夜的晚上，他和她，坐在那間逼仄的房間里，她才洗了澡，身上有淡淡的少女的清香，他的耳邊，回響著鄧麗君的《濃情萬縷》：濃情千萬縷，絲絲為了你，盼君多珍惜，愿你長相憶……</div><div>那么柔美的聲音，就像鉆進耳朵里的蛇，扭著細長的身子，鉆進腦子里，再鉆到心里去了。他看著面前的那個等了多年的少女，她坐在沙發上，鉤著毛線活，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著話。素白色小碎花的襯衣，少女玲瓏的體態呼之欲出。</div><div>他站起身，那一刻，他只想把這么美好的胴體抱在懷里。毫無雜念的，純凈而忘我的，只想觸碰她的體溫。</div><div>那一刻，他的最美的芳華，嘩然綻放。</div> <h3>其實我一直在想，為什么，為什么電影《芳華》要把原著里何小曼的名字，改成何小萍呢？曼，是那么美好的字——嫮目宜笑，蛾眉曼只，秀曼都雅，一軍驚視。</h3><div>看，秀曼都雅，一軍驚視。</div><div>我一直在想，何小曼，那應該是全文中最美的一位女子。她甫一出現，就讓那些文工團的男兵女兵們，都為之驚艷難忘。</div><div>所以，那些沒來由的欺侮，也許不過是一種赤裸裸的嫉妒罷了。</div><div><br></div><div>何小曼很美。如果她的父親不曾自殺，母親不曾改嫁，她不用頂著一個“拖油瓶”的身份去面對周遭所有一切含著惡意揣測的目光，那么她的青春，她的后來，她的一切，都應該芳華絕代。</div><div>她相貌很美，身材也美，舞姿更美。所以分隊長一見到她，便拉著她興奮地告訴大家：我對何小曼印象深刻，去年就想把她帶回來，可是名額用完了。今年還是找了首長特批的。</div><div>這樣的一種疼愛，對其他隊員而言，是必然會招致嫉妒和非議的。</div><div>尤其，她還那么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自己的身份。</div><div>那個秘密，只屬于她和劉峰。</div> <h3>從六歲開始，她應該沒怎么笑過。那些被欺侮著一路走過來的青春，只有一次，她曾粲然笑過。那樣的笑，因為太美，所以就連照相館也舍不得，要放大了照片，貼在櫥窗里。</h3><div>那一次，是她偷偷穿了林丁丁的軍裝，照了一張照片。</div><div>那應該是她所有的青春歲月中，最美麗的一刻。</div><div><br></div><div>她曾多么熱愛她的那個集體呀：沒有人知道她的出身來歷，不會再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可以天天洗澡，不用被母親嘮叨心疼“一毛五”的澡票；可以大大方方的用飯盒打飯，不用偷偷摸摸的跑到廚房偷東西填飽肚子；她愛跳舞，那么大的練功房，可以肆意旋轉騰挪。</div><div>還有劉峰，那個永遠溫和笑著的年輕人。他總是像一束投射過來的陽光，頃刻間就能點亮她往后所有的所有。</div><div><br></div><div>我一直在想，何小曼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劉峰了呢？</div><div>是他們第一見面的那個雨天，他帶著她到部隊，脫下身上的雨衣，披在她身上的時候？</div><div>是他悄悄對她說，隱藏自己的身世，而他給她填的身份是“革干”的時候？</div><div>是所有人都譏諷她嘲笑她冷落她孤立她，唯獨他忍著腰疼和她一起排練的時候？</div><div>還是，他把父親的遺物交給她，溫和地看著她，對她說：“這里沒人，哭出來吧”的時候？</div><div>她從六歲開始，一直都在孤絕的生長。執拗的、膽怯的、隱忍的卻又勇敢而不妥協的。心底里的那株花，是因為劉峰，才一點點的生出萌芽，長出枝蔓。</div><div>他們所有人都可欺侮她，但是不能欺侮劉峰。</div><div>他被下放到伐木連的那個清晨，巨大的領袖像下，前來送行的人只有她。</div><div>她送他，像那一年，他來接她。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相依取暖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了吧。</div> <h3>她的舞姿真美呀，哪怕舞伴嫌棄并不配合，可是她的下腰、小跳，一轉身一回眸，都那么標致好看。如果不是因為出身，因為嫉妒和排擠，她才應該是那個A角吧。</h3><div>當有一次當A角的機會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如果換成以前，劉峰還沒有走，那么愛跳舞的她，一定會抓住這次機會。</div><div>就像一開始，她拼命的旋轉旋轉，在眾人面前，只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走了關系進來的。</div><div>她那么要強，那么自尊。</div><div>可當劉峰走了，這一切都無所謂了。</div><div>她不在乎了。</div><div>不是這個集體拋棄了她，是她拋棄了這個冷漠的集體。</div><div><br></div><div>最終喚醒何小曼的，是那支舞——《沂蒙頌》。</div><div>那支她和劉峰沒有跳完的舞。</div><div>所有人都嘲笑她身上有餿味，不愿意靠近她。他們不知道她是因為練舞太多流汗太多。唯獨劉峰，忍著腰傷，認真的幫助她完成每一次托舉。</div><div>當他的腰痛難忍，一個不支摔倒在地，連帶著她也一齊摔倒在他的懷里時，那，是她離他最近的一次。近到，呼吸可聞。</div><div>近到，她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息。一位超級愛干凈的男子的青春氣息。</div><div>“你能抱抱我嗎”在舌尖上囁嚅了十幾年的話，終于云淡風輕的吐出來。</div><div>我希望你抱抱我。</div><div>就像你當年充滿愛意地去抱林丁丁一樣，抱抱我。</div><div>就像，在我最美好的年華里，你認真而嚴肅的抱著我，幫助我完成每一個舞蹈動作。</div><div>恍然明白，原來何小曼的芳華，在他的手觸到她的這一瞬，美到極致。</div> <h3>蕭穗子說：原諒我不想讓你們看到他們老去的樣子，他們都芳華已逝，面目全非。</h3><div>芳華。</div><div>沒有經過那個年代的人，回頭看那一段歷史，會覺得那一輩人的青春，凋敝而斑駁。像是一座老舊房子里垂下的昏黃燈光，底色陳舊，晦暗迷離。</div><div>可，誰的青春不曾芳華呢？哪怕在那樣的歲月，那些人也曾經鮮活過、美麗過、激情燃燒過，也有小秘密，也聽蘼蘼之音，也欺軟怕硬，也虛榮愛美。在那樣的風雨如晦的年代，他們，像是那支激昂的動人的美侖美奐的舞蹈，你看，那些美麗的少女的胴體，你看，那寬敞的排練大廳里漫不經心灑下的金色的陽光，你看，那被少女的薄汗濡濕了的額頭和秀頎的脖頸，那細碎的垂下的頭發，那一吐舌的俏皮，那低沉的大提琴，那激越的小號，這一切的一切，都有著屬于他們那個年代的獨有色彩與花團錦簇。</div><div>就像，一張模糊的老照片，上面的人涂著紅紅的嘴唇、烏黑的頭發、白色的高領毛衣、紅黑格子的西服外套，他們，是那些色彩，對，是那些陳舊里唯一的那抹明媚。</div><div>而劉峰和何小曼，則是那些陰暗，是那些血色，是那些斑駁，是那些蒼白。是那些芳華里唯一被忽視被踐踏的悲情。</div><div>但，那一段歲月，再怎么斑駁，再怎么蒼白，卻因那些彼此溫暖過、無悔付出過、深情等待過、善意呵護過，甚或被欺侮過、冷落過、傷害過、背棄過的，卻因無法挽留，無法回望，而永遠芬芳美好。</div><div>芳華過后，一片蒼涼。</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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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斑駁蒼白的青春，亦是芬芳年華

陳向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