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花紀 · 長籬鳶尾 赤染薔薇 ——請保持靜默,永遠不要回答我。“這是一個很久遠的故事。”清淺婉轉的一句低吟,既是喃喃自語,也是娓娓道來。“久遠?”是的,很久遠的故事。“久遠到什么時候呢?”大概是中國人所說的龍的時代吧。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荒誕不經的開頭。長長的籬笆與草原,隔開了王城與鄉野。其實說是隔開也算不上,因為所謂的界限并不明顯,畢竟沒有人真的像劃分東西半球那樣在地面上刷上一道慘白的漆痕。哦,對了,那時候還沒有什么東半球西半球。大家都只知道天圓地方。只是籬笆這邊的人們不到那一邊去,籬笆那邊的人們也不到這一邊來。長籬邊駐守著藍紫色的鳶尾,田野上雀躍著紅衣的薔薇。白色的曼陀沙華四散紛飛,有虔誠的圣歌千古成響。她們與歌聲輕輕應和,她們在原野上頌唱那首圣歌。旋律揚起時,她們上下飛舞——鳶尾和薔薇,戴著白色曼陀沙華的王冠,隨著歌聲上下飛舞。鳶尾生長在教堂頂端,那是鄉村小鎮里最高的地方。鳶尾的枝葉纏繞著十字架,面向陽光,臉頰微仰。教堂里的人們做禮拜、吟圣經。白發的老牧師以沙啞的嗓音布道。唱詩班的姑娘們穿著清一色的白色絲綢長裙,清一色的金發碧眼中有清一色的虔誠。天籟一樣的聲音,通過教堂尖尖的頂,傳入十字架,傳入鳶尾震顫的莖葉。鳶尾把它們唱給上帝聽。小鎮的人們都說,鳶尾是上帝遺落人間的天使。然而事實似乎也確實是這樣——那是教堂頂上的十字架,人間最接近上帝的地方。鳶尾在教堂悠長的鐘聲里生長,向著高高的穹頂。上帝賦予她堅韌的葉,仿佛騎士的長劍。和十字架一樣莊嚴,和鐘聲一樣圣潔。小鎮的花店里從來不賣鳶尾。小鎮的姑娘們發間從來不插鳶尾。小鎮里只要有這一株鳶尾就夠了。教堂頂上的鳶尾。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薔薇早已忘卻了,或者說她從來就不知道。也許從一出生就注定了,薔薇始終不可能是鳶尾一樣純凈圣潔心無雜念的孩子。她的血管里流動的是熾熱的熔巖而不是溫涼滑膩的血液。因為她是薔薇,是端坐在王座上的花朵。她是美麗而危險的荊棘薔薇。薔薇喜歡刺,所以她很喜歡自己身上的刺。那是誘惑卻鋒銳的武器。如果她愿意,身體里潛藏多年的致命毒素就可以成為火山中噴發而出的巖漿,那足以使任何自詡強大的生物留下一些什么。就像當年被火山灰淹沒的龐貝古城。就像星星之火最終也可以燎原。已經記不清那是什么時候了——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只記得那是個陽光很暖的下午,桌上的下午茶點在盤子里綴了一朵小小的花,蔓越莓的染印此刻突然紅得妖冶。然后有什么事情發生了……記憶有些模糊……只是每每回想起時總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有人來了……然后摘走了薔薇。記憶到此結束。之后就是一片空白——除了腳下狹小的花盆以及連成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灰色窗臺。所幸她的王座仍在。可是她想念鄉村和草原,想念那道長長的籬笆和籬笆那一邊的教堂,當然還有教堂頂上的十字架與纏繞在十字架上的鳶尾。想念得快要發狂。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特別喜歡鳶尾啊,薔薇想。雖然一開始是那么柔弱善良可欺的孩子,連一點保護自己的武器都沒有,只知道傻傻地叫她“姐姐”。可能是因為她一直都是自己所向往的樣子吧。鳶尾……一直沒有變吶。一直都是小時候初見時美好的樣子。而薔薇……呸,是個冒牌貨。仇恨與思念是會積攢發酵的。薔薇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這一點。那依然是一個平常的下午茶時間,薔薇小小的王冠加冕上了刺目的腥紅。有人起兵叛亂,王城之中刀光劍影,烈火熊熊,她得以趁亂逃離那一片長到望不到邊的灰色窗臺。但是也眼睜睜地看著不知道是戰火還是野火的熾熱光芒蔓延到籬笆的另一邊,蔓延到那里的鄉村小鎮。當然還有小鎮旁的教堂。一瞬間的心如死灰。她在不知名的文字里扎根,發酵著濃濃的怨恨,綻放出圣誕樹一樣的色彩。眼中的深海已經化為尖銳的、冰冷的、灼熱的、巫術一樣的荊棘禁林。心緒淵獄瘋漲,絕望蔓延。鳶尾永遠無法忘記幾年前的戰火紛飛——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所幸前一天的雨留在教堂頂上的水跡未干。因為用石塊搭建而被稱之為簡陋的教堂,此時卻成了最堅實的盾。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光,鳶尾仍然在駐守教堂頂端,她已然盛放。成熟的藍,干凈的藍,要融進高高的天宇。她高高地佇立,就像天宇一樣守望著崩毀的王城。她平視著上帝和白鴿,懷著末世中最后的希望,化作騎士的長劍,向著高高的天宇。此時此刻,薔薇已再不是嬌美的花朵。心中的牢籠已經打開,魔鬼高唱著血腥的圣歌踏出,在尸骨之上步步高攀。她將根系盤結在腥風血雨之中,在黑夜中嘶吼——她染紅著雙眼,踏在荊棘與尸骨的巔峰之上放聲狂笑。“王城!王城!”懷抱禁忌,似瘋又如魔。千夫所指為暴君,萬世之不幸。猶自橫天,妄定兩界因果。微弱的燭火照亮了幽深的眼眸,命定的結局就此開幕。鳶尾執著橄欖枝攔在了薔薇與王城之間。何為見面不識?鳶尾試圖從眼前魔王一般的少女身上找到哪怕是一星半點的熟悉感,可是她一向準確的第六感竟然出錯了。她長得很像薔薇,但絕不是薔薇。記憶中巧笑嫣然的女孩兒,沐浴在王座上溢出的蜜糖之中,揮灑著花蕊中蓄滿的甜膩。和王冠一樣嬌嬈,和舞池一樣歡悅。她不知道的是,那個被她稱作“姐姐”的女孩早就死了。死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夜晚。薔薇看著擋在面前,和騎士的長劍一樣圣潔莊嚴的姑娘,有幾秒鐘的恍惚。她長得很像鳶尾,但絕不是鳶尾。印象中的孩子,那么怯懦那么善良,連毛毛蟲都怕的要死。后來葉片長得鋒利了一些,卻依然連小蟲都舍不得殺。那樣狠不下心的孩子,怎么可能這樣堅定地握緊手中的劍?眼神在片刻的游離之后重新恢復堅決。紅和藍,女王與騎士,狂熱和冷靜,在燃遍戰火的大地上沖突。薔薇的刺交織著鳶尾的葉,伴著無數鏗鏘,兵戎相見之間迸發出凄厲的嘶吼。薔薇揮舞著荊棘,沖鋒。斷情,斷念,斷往昔舊夢。鳶尾挽起了劍花,格擋。斷命,斷影,斷安逸浮生。——突然,一個驟停,世界安靜了。又一個音符響了起來——那是最后一個。鳶尾看見了夕陽的余暉。她第一次覺得生命消隕的景象如此凄婉動人。夕陽的余暉是金色的,純凈的金色。沒有血,也沒有火,只是那一片廣袤的、瑰麗的金色輕紗一樣從空中飄然而落,映著天幕之下執劍的騎士與不再有圣歌響起的原野。泛著紅光的荊棘在夕陽中顫抖,與那幾乎破碎的藍色一起,重重跌落,化為幽深的影子,融進黑暗之中。凝固。花落了。“這是一首很遙遠很遙遠的歌啦。”少女婉轉的聲音在空中回蕩,火紅色的裙擺隨風飄舞。“真是支很好聽的歌呢。”藍發姑娘眉眼彎彎,笑意淺淺,手中一紙樂譜,末尾處印著一個小小的休止符。花開了。——一切的一切,不過浮生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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