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作者：馬琳</b></h3> <h3>秋天的校園，到處彌漫著桂花的芳香，甘敏老師辦公桌上的花瓶里，插著幾枝含苞欲放的桂花，那翡翠般碧綠的葉子，金燦燦的米粒似的花朵，真讓人賞心悅目，聞之欲醉。<br /></h3><h3><br /></h3><h3>眼前的桂花，讓甘敏老師不禁觸動了思鄉(xiāng)之情。</h3><h3><br /></h3><h3>從小就喜歡桂花，老家院子里的那株合抱粗的桂花樹，還是爺爺親手栽下的。每年，桂花開時，整個巷子里都是桂花香味，引得蜂飛蝶舞，引得路人駐足不前。這條巷子也因為家家種桂花，所以被叫做"桂花巷"。</h3><h3><br /></h3><h3>爺爺是個讀書人，早年做過私塾老師，后來在縣城的中學(xué)教書。爺爺?shù)膶W(xué)生里，有在省城和京城里做了大官的，還有幾個是院士的。他們回老家探親或開會時，總不會忘記來看望爺爺，有的甚至還把爺爺接去大城市里住上一陣子。</h3><h3><br /></h3><h3>也許，讀書人都喜歡桂花，要不，為什么以前把中狀元叫作"蟾宮折桂"呢？爺爺?shù)挠^念很陳舊，總希望兒孫們好好讀書，希望他們將來能當(dāng)一名教師。爺爺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干什么工作，都趕不上教書育人重要！你們將來當(dāng)了老師，可千萬不要誤人子弟。"</h3><h3><br /></h3><h3>甘敏老師出生的那個月份，正好是桂花盛開的季節(jié)，爺爺給孫女起的名字就叫"桂花"。父親卻反對，理由是，現(xiàn)在的女孩子都不時興叫這個花那個花的了。但爺爺卻始終不肯讓步，妥協(xié)的結(jié)果是把"桂花"作為小名，于是皆大歡喜，全家人的心里都找到了平衡。</h3><h3><br /></h3><h3>爸爸卻沒有能當(dāng)老師，他上中學(xué)時正趕上"文革"爆發(fā)。高考制度被廢除了，社會上盛行"讀書無用論"。自從京城那所最著名的中學(xué)里，一幫女紅衛(wèi)兵把校長活活打死后，這股風(fēng)迅速蔓延到了全國。這個小縣城也不例外，學(xué)校不少老師也都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戴高帽、游街、剃"陰陽頭"、掛黑牌、掃廁所，甚至還有被皮帶棍棒打趴在地上的。</h3><h3><br /></h3><h3>爺爺因為退休早，平時為人正直，在這個小縣城里極有人緣，尤其在學(xué)生和家長中威望很高。這個小縣城里，大凡上了點年紀(jì)，有頭有臉的人物，差不多都是爺爺?shù)膶W(xué)生。有好幾回，造反派都準(zhǔn)備來揪斗爺爺了，但都被他的學(xué)生硬生生給阻攔下來了。有好幾個學(xué)生甚至日夜守在"桂花巷"口，防止那些歹徒對爺爺下毒手。</h3><h3><br /></h3><h3>這"桂花巷"里住著的，大多是本縣城里的知識階層，當(dāng)醫(yī)生的、當(dāng)老師的、當(dāng)工程師的、也有當(dāng)干部的，差不多占了巷子里人家的十有八九。</h3><h3><br /></h3><h3>縣城中心廣場上的那個高音喇叭，通宵廣播個不停。往日小城的和平和寧靜失去了，家家戶戶都給攪得六神不安。街上，到處在燒書和字畫，說是"破四舊"。一會兒，一長串的牛鬼蛇神被押解著過來了，個個帶著紙糊的高帽子，手里敲著破盆，口里喊著："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我向毛主席請罪。"縣政府門前搭起了高臺，縣長、縣委書記等十來個"走資派"，都一溜兒在臺下排著，低頭彎腰被強按成"噴氣式"，接受革命群眾的批斗。一會兒又是鑼鼓喧天，說是傳達(dá)最高指示了。文廟里的孔子像，先是被抬出來游街示眾，然后，就在大街上被紅衛(wèi)兵小將，用斧頭鐵錘當(dāng)眾砸個稀巴爛。三閭大夫屈原的祠堂也被搗毀了，說是宣傳"帝王將相"。昭君廟的大門被封了，墻上涂鴉般地寫著"不許為地主階級的小老婆涂脂抹粉！""剝掉美女蛇王昭君的畫皮！"</h3><h3><br /></h3><h3>接下來，紅衛(wèi)兵抄家開始了，"桂花巷"的浩劫也來到了。</h3><h3><br /></h3><h3>那些驚心動魄的消息，不斷地從"桂花巷"里傳布到這個小縣城的角角落落。張家奶奶為圖個全尸，把自己吊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上自盡了；李家伯伯失蹤已經(jīng)半個月了，院子也被造反派頭頭占了，聽說就在這幾天，要把那代表"封資修"的桂花樹給砍了；劉家阿姨原是中學(xué)校長，實在扛不住"逼、供、信"，趁人不備，跳了樓，死在窗前的一棵桂花樹下。結(jié)果還被批判，說是"畏罪自殺"。最慘的莫過于巷子盡頭陶家老伯，他原是省城一所大學(xué)的教授，那年，因出言不慎，被打了"右派"。愛人是中學(xué)教師，死活不肯離婚，遂也被如法炮制。日子正苦熬苦撐著呢，看這光景再也熬撐不下去了，夫妻倆相對而泣了一夜，只是舍不得一雙幼小的兒女。第二天，夫妻倆用耗子藥拌了糖漬的桂花，可憐一家四口都去了枉死城，絕了戶。</h3><h3><br /></h3><h3>一時間，這"桂花巷"變得陰森恐怖，人人自危，就連路人也要繞道而行。</h3><h3><br /></h3><h3>有人開始懷疑這"桂花巷"的風(fēng)水，桂花、桂花，這桂花該和狀元、駙馬有關(guān)，豈是平民百姓能承受得起的？也有人說，這"桂"和"貴"諧音，以前人家花瓶里插著桂花，是圖個"富貴平安"，這"桂花巷"，不說大富大貴吧，怎么連平安也保不了？</h3><h3><br /></h3><h3>但議論只是私下里在進(jìn)行，誰也不敢公開講，生怕又給扣上個宣揚封建迷信的大帽子。</h3><h3><br /></h3><h3>在學(xué)校里鬧哄哄地干了一陣子所謂的"革命"后，這些年輕學(xué)生都被趕下鄉(xiāng)去。上面的意思是，這些學(xué)生接受了十七年的修正主義教育，中毒匪淺，要補補課，"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h3><h3><br /></h3><h3>可是，爸爸下鄉(xiāng)時卻留了個心眼，這文化，怎么說不要就不要了呢？本來打算高中畢業(yè)后考師范院校，將來也像爺爺一樣當(dāng)個人民教師的，但現(xiàn)在不行了。爸爸記得，爺爺曾經(jīng)說過，不為良相，亦為良醫(yī)。于是，爸爸開始琢磨開了。</h3><h3><br /></h3><h3>正好，那年月，"赤腳醫(yī)生"是個新生事物，大隊里要從知青中選拔。大隊書記說："要選階級斗爭覺悟高的"；民兵隊長說："要選敢打、敢沖、敢殺的"；婦聯(lián)主任說："親不親，線上分！"。</h3><h3><br /></h3><h3>不料，就在眾說紛紜之間，一個聲音如洪鐘般響起："我看這個城里來的學(xué)生好！肯學(xué)習(xí)，知書識禮。"眾人眼光注視處，一個花白胡子的老人，身板挺得筆直，原來是大隊的老貧協(xié)主席。他雖然早已不在位了，但在這個大隊里，論年齡、論資歷、論輩分，沒人比得上，依然說話一言九鼎。餓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呀！</h3><h3><br /></h3><h3>什么"知書識禮"？這話，要擱別人嘴里出來，早就該遭批判了。此刻，"三結(jié)合"班子里的那個造反派頭頭，似有不服，剛要發(fā)言，被老人那威嚴(yán)的眼光一掃，接下去聽到的言語可能就更不客氣了："我革命那陣子，你還穿開襠褲呢！"于是，知趣，立刻變得像個"沒嘴的葫蘆"了。</h3><h3><br /></h3><h3>老人舉薦的那個年輕學(xué)生，就是甘敏的爸爸，老人本來也對這"文革"不滿，祖祖輩輩都因為沒有文化，吃了多少苦，怎么現(xiàn)時又說"讀書無用"了呢？"知書識禮"難道還不如"打、砸、搶"！都成什么世道了？老人開始喜歡罵人了，尤其看到那些個造反派頭頭，更是像眼里揉了沙子。</h3><h3><br /></h3><h3>就這樣，爸爸當(dāng)上了大隊的"赤腳醫(yī)生"。直到1977年恢復(fù)高考，爸爸又考上了湖北醫(yī)學(xué)院。省城里的大醫(yī)院想留他下來，但他自己忖量，農(nóng)村缺醫(yī)少藥，爺爺又年紀(jì)大了，所以還是回到老家，進(jìn)了縣城的醫(yī)院。</h3><h3><br /></h3><h3>"文革"結(jié)束后，這"桂花巷"又開始恢復(fù)了往日的生機。家家戶戶院子里種的桂花都長得格外的茂盛，都說，花是靠人養(yǎng)的，人的心情好了，那花兒自然也神氣！</h3><h3><br /></h3><h3>那綠的葉，像要流下油來，有人說，像那玻璃種的翡翠呢。到秋天，滿巷子都是桂花香，老人們在樹下鋪著塑料布，收集起那落下來熟透了的花朵兒，然后用鹽、糖漬起來，裝瓶裝罐的備著。</h3><h3><br /></h3><h3>這"桂花巷"的住戶都好客，但凡有要的，不分親疏，一律饋贈，分文不取。所以，這小城里的人家，差不多都品嘗過這"桂花巷"的糖漬桂花。</h3><h3><br /></h3><h3>據(jù)說，有個商人看中這"桂花巷"的商業(yè)品牌價值，要求在"桂花巷"開個食品廠，并由他去申請專利。盡管商人吐沫亂飛地鼓噪了一氣，又是桂花糖、桂花糕、桂花酥、桂花藕、桂花酒的。還說南京有個"桂花鴨"，現(xiàn)在都成"國際品牌"了，光無形資產(chǎn)就值幾個億呢！"桂花巷"可以搞"桂花雞"、"桂花鵝"，爭取把桂花鴨給壓下去！現(xiàn)時不都提倡商業(yè)競爭嗎？</h3><h3><br /></h3><h3>至于四川，更了不得，連"賴湯圓"都籌劃著上市呢，你們沒看那電視劇正熱播著！咱們這"桂花湯圓"，不比它"賴"！難道不比它強？興許，辦個大獎賽能拔頭籌呢！</h3><h3><br /></h3><h3>還有更玄的話，商人繼續(xù)鼓噪著，大家聽說過京城里的"滿漢全席"嗎？"桂花巷"將來可以發(fā)展"桂花全席"，除了桂花雞、桂花鵝，還有桂花魚、桂花肉、桂花蝦仁、桂花海參、桂花魚翅。將來這"桂花巷"都給改造成小洋樓、小別墅！</h3><h3><br /></h3><h3>商人的鼓噪到此戛然而止，似乎給眾人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間。</h3><h3><br /></h3><h3>但這"桂花巷"居住的更似乎都是"小國寡民"，他們恪守著世世代代的祖訓(xùn)："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h3><h3><br /></h3><h3>經(jīng)過大難之后，"桂花巷"的居民更加懂得了生命、親情和友情的價值，他們需要的是安逸、寧靜、和諧的生活。鄰里鄰居，見了面都分外親熱。老人們都逐年退休了，那年輕的一代更是了不得，"桂花巷"里已經(jīng)連續(xù)兩年出了全省的高考狀元了。去年，已故劉阿姨家的孫女被美國三所名牌大學(xué)同時錄取，消息傳來，這個小縣城里頓時沸騰開來，校長和教育局長都上劉阿姨家登門道喜呢。</h3><h3><br /></h3><h3>老人們又在議論開了，這"桂花巷"咋風(fēng)水就這么好？八成跟種桂花有關(guān)系吧！"</h3><h3><br /></h3><h3>那年，誰也沒吱聲，打春上開始，苗圃里的桂花樹都被搶購一空，且價格漲了三成。鄰縣的學(xué)樣，每家每戶也都種上桂花樹。秋天一到，那滿縣城里都飄著桂花香。那個香勁兒，隨風(fēng)能飄出幾十里地呢！</h3><h3><br /></h3><h3>甘敏老師沉浸在回憶中，那些陳年往事，她因為年齡小，不懂事，大多是聽爺爺和爸爸媽媽講的。但她始終覺得自己很幸運，那個噩夢似的年代，還在自己孩提時就已經(jīng)過去了。</h3><h3><br /></h3><h3>她的人生道路，可以說是一帆風(fēng)順，從"縣一中"畢業(yè)后，就考上了湖北大學(xué)英語專業(yè)。前些年，作為人才引進(jìn)，調(diào)進(jìn)了這個中國第一大都市的中學(xué)里教書。前年，研究生也攻讀完了，今年又評上了高級職稱，女兒小學(xué)畢業(yè)上了初中。</h3><h3><br /></h3><h3>甘敏老師真打心眼里熱愛這教師的工作，她記住了爺爺?shù)囊痪湓挘?quot;干什么工作都沒有教書育人重要，你們將來當(dāng)了老師，可千萬不要誤人子弟！"</h3><h3><br /></h3><h3>偶爾，甘敏老師也會想到，自己是不是也沾了"桂花巷"的風(fēng)水的光呢？</h3><h3><br /></h3><h3>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有回老家了，甘敏老師嗅了嗅那花瓶里插著的桂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一邊想，明年一定要回去看看，說不定"桂花巷"又有什么大變化呢！</h3> <h1><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b>編輯微信：</b>jsjszxl</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b>投稿郵箱：</b>jssnjszxl@qq.com</span></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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