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的父親在乾陵無字碑前留影 </h3> <h3> 父親手書留存</h3> <h3> </h3><h3><br></h3><h3><br></h3><h3> 我的老父親(散文)</h3><div> ·馬騰馳</div><div><br></div><div> 父親離開我們這么多年,多少次想寫點關于父親的文字,每回提起筆來,都是錐心般地疼痛,未起筆先有淚水落下,思緒紛亂,不知從何起筆,最終,不得不作罷。</div><div> 這篇文字,是父親離開我們十一年后的今天,我終于能提起沉重如鐵的筆,開始寫這篇懷念父親的文字。</div><div> 這遲到的文字,是扒開我心靈上未曾結痂痊愈的傷口,讓我苦痛的心再一次流血,流血就流吧,就讓這寫父親的文字伴隨著血一起流淌吧。不然,苦痛的心會長久浸泡在灼人的堿水里,還能笨拙地寫兩行文字的我,沒有一篇寫父親的文章,那是我不能自恕的。</div><div> 父親馬驂,一九四O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出生于禮泉縣大張寨村一個貧寒的農家。祖父,一位有一點文化的普通農民,耕種著幾畝薄地,他愛讀書人,發誓要把兒子供養上學,念書成人。</div><div> 六、七歲的時候,父親背著高過他頭頂許多的背簍,裝滿了麥草,帶著冷饃,去鄰縣離家十里多地的薛祿鎮上完小。冬日,寒冷異常,墨盒里的墨汁凍上,無法寫字,給墨盒里加了開水,呵著凍得紅腫的手,在那廟宇改成的學校里讀書上學。</div><div> 日子艱難,家里買不起生火的火柴,祖母攥一把麥草去鄰家對火。生活苦焦,賣了所有能值一點錢的東西,連釀醋后的醋糟,祖父也背到集市上去賣,換一點小錢,給父親湊學費。村里和父親一起上學的幾個同學,都被家里叫了回來,貧窮的農家供不起孩子們上學了。再艱難,祖父都咬著牙,老是一句話:“ 我就是餓肚子,砸鍋賣鐵,我也要把我娃供著上學!”</div><div> 父親上了咸陽中學,一九六O年順利考入西安外國語學院俄語系。父親考上大學,圓了祖父要把兒供養成人的夢,父親,成為我們馬家戶里走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div><div> 父親上大學那年,正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學校供應的糧食不夠吃,餓得腿發腫,宿舍在二樓,沒有力氣上下樓,早上從宿舍下來,到了晚上睡覺時,才吃力地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爬上去。</div><div> 外院組織學生去三原嵯峨山勞動,負責給勞動現場送饅頭,既是父親高中又是大學同學的郭學志,每次主動要求抬筐子的后頭。上山抬筐,重量都會滑向后頭,一般人不愿在后頭,郭學志每次主動要抬后頭,他是為了給大衣里裝幾個饅頭。抬完饅頭,到了沒人處,他偷偷把饅頭塞給我父親:“馬驂,我給你偷拿了幾個饃,快吃,趕緊快吃!”父親邊吃邊流淚,一是為艱難饑餓的生活,一是為同學的一片真誠實意。父親一生都念著他同學的好處,直到父親去世,他們都是親如手足的兄弟。這么多年,我也認郭伯為親人,逢年過節,都要去看望他。大學四年,父親忍受著饑餓,以優異的成績完成了所有學業。</div><div> 大學分配時,管分配的老師對父親說:“你說你父親沒坐過火車,那好,就把你分到鐵路系統去!”因了這一句話,父親被分配到西安的一所鐵路中學,成為一名外語教師。</div><div> 我小時候,和祖父母、母親在禮泉老家。父親星期六回家,常給我們帶回幾本他從學校圖書室借來的小人書,還有封面折疊包裝,內為單頁的美術作品,我記得單頁中有楊之光的《礦山女工》、蔡亮的《延安火炬》、還有戶縣農民畫,劉志德的《老書記》,李鳳蘭的《春鋤》。</div><div> 父親回家,還會帶一些吃食,在困難時期,那是難得的美味。父親先拿給祖父母讓他們吃,他們舍不得吃,象征性地嘗一下而給了我們。祖父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快給娃們吃,娃們吃了長骨頭長肉哩,我們都老了,吃了長啥呀?”</div><div> 父親帶回來的往往是一份炒面,幾個素包子,我和弟弟這邊有滋有味地吃著,那邊看著小人書,吃完,把手指頭在嘴里吮了,不浪費一點點油星星。我們不知道,那是父親中午在學校的午餐,他是餓著肚子騎了一百多里路的自行車帶回來的。年齡大一點的我,能看到父親看著我們吃時,臉上那種苦悲與無奈。每到了星期六下午,我都從學校急忙往家跑,到家門口,進院子先看地上有沒有自行車車轱轆印,有了,知道父親回來了,欣喜地叫著爸,撲進屋內去。沒有了車轱轆印,心里異常的失落。有一次看地上沒車印,悶郁地進了家,卻看見父親正和祖父祖母正說著話,又讓我十分的驚喜了。</div> <h3> 父親星期六回家,幫祖父忙兩天農活。星期一凌晨,又騎自行車趕往百里外西安的學校,去給學生們上課。暑假,天大旱,地里的玉米葉旱得擰成了繩子,父親腰里綁了繩,繩子的另一頭祖父和母親拉著,父親一手抓著這根系在腰間的繩子,另一手提了水桶,從寶雞峽西干渠陡峭的水泥板渠邊下去,祖父和母親在渠岸上邊拉,父親把水一桶桶從渠里提上來,倒入已干裂的玉米地里。我和弟弟在地里一截一截挖了坑,用臉盆把水一段段地往地勢較高的西邊輸送。<br></h3><div> 一個暑假,父親的腰被繩索勒得稀爛,每次往腰上綁繩子,我能看到,父親臉上的肌肉都要抽搐幾下,疼啊!幾次,父親在光滑的渠邊上摔倒,父親手里提著水桶老是不松手,一個鐵皮桶,在那個年代也一件值錢的家當。等祖父和母親把父親拉到岸上來時,父親的褲子濕透了,膝蓋被水泥板磕出了血,休息一會,還得再干,龍王不顧了人間,人只能拼上了命汲水灌苗自救了!</div><div> 這是提水澆渠邊的地,用最原始最苦累的辦法從渠里提上水,倒進地里。遠處的地,以同樣的方法把水從渠里提上來,倒入不大不小剛好裝入架子車內箱的大鐵皮汽油桶里,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父親躬腰拉著架子車,我和母親在后邊推著,拉到遠處的地里去,給干渴的玉米苗澆水。</div><div> 一天,已到吃中午飯時間,母親說:“算了!晌午飯時候到了,人沒一點勁了,不拉了!”父親堅持著多拉一桶,再回去吃飯。又拉了一桶,我和母親仍舊在車后推著,干了一個上午,我們已精疲力盡,又累又餓,三個人的步履沉重了起來。到了地頭,父親回身面朝架子車,兩手反拉著架子車往前拽,想把架子車拽到合適位置。突然,裝了滿滿一大桶水的汽油桶子,唰地往前滑落了下來,把父親仰面壓在了下邊!我和母親慌忙去搬抬那汽油桶,幾百斤的水桶絲紋不動,我和母親幾乎同時驚叫:快來人呀!把人壓在水桶下啦!救命呀!快救命啊!幸虧不遠處地里還有干活的鄉親,大家慌忙跑了過來,七手八腳把水桶搬開,扶起了父親?!皠e急!別急!先讓人慢慢走走,看傷著人了沒有?”大伙提醒著。父親起來,慢慢地走了一小圈,又稍快走了幾步走,沒有大礙。母親這才哭著埋怨父親:“我說停下,不拉了!你心里眼里,非要再拉一桶不可!你看看,差點創下多大的錯!惹下多大的禍!再弄下個三長兩短,叫人咋活呀!……”母親邊哭邊說,父親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年紀尚小的我,看著他們,眼淚無聲地流著。</div><div> 父親教育我,是非常嚴厲的。年齡稍長,在我的記憶中,我沒有看見父親給過我好臉色,正吃著飯,我一句話沒說好,坐在一旁的父親一腳過來,就蹬倒了我。因為我的任性,父親曾提著繩要抽我,被祖父、祖母和母親攔住,祖父訓斥著父親:“那么小的一個娃,經得起你這么打?脾氣要改一改!”小時候的我,一直懼怕父親,見了他,不敢說一句話,就想跑得遠遠地躲開他。我曾對母親說過:“我爸對我有刻骨的仇恨呢!”母親把話傳給了父親。后來母親給我說,父親聽了這話,半天沉默無語,而后幽幽地說:“他是我的老大兒子,希望他能成才,我對他咋能有刻骨的仇恨呢?”他把最后的話自顧自地說了兩遍。</div><h3> </h3> <h3> 上中學時就愛好文學的我,開始給報刊悄悄投稿。一九八二年七月《法制周報》發表了我的處女作言論稿《這不是主要原因》,父親知道后,一驚,而后臉上露出了少見過的笑容,那笑容是從內心里發出的,是舒心與燦爛地,嘴里說著:“我正娃跟一般人不一樣,有出息了!愛文學就得好好地多讀書,多留心生活,別人一笑而過的事,可能就是絕過的創作素材。要準備兩個本子,一本是讀書筆記,一本是生活筆記,堅持數年必有好處。三國時曹植曾說過,文章是千古之盛事,不朽之事業。既然愛,你就盡力地去做,盡力了,就會有好的結果!”這是我長這么大以來,父親對我態度最和善,話說得最多的一次。</h3><div> 我覺得我在父親面前長大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給他說,可以和他商量了。后來,寫了作品的初稿我都要拿給父親看,他每次都認真地提出修改意見。父親給我精心準備了一個發表作品的剪貼本,并鄭重其事地在扉頁上用毛筆豎寫上曹植的名言:“千古之盛事,不朽之事業”,勉勵我不斷寫作。</div><div> 我每有作品發表,他都是十分地欣喜,坐在桌前,先靜靜地看幾遍,轉過頭來對我說:“稿子發了,要認真地跟原稿對一對,看編輯改了什么地方?為什么要這樣改?改了的好處在哪里?弄明白了,理解了,寫作水平才能快速提高!”說完,拿了剪刀、漿糊,給我端端正正地貼在剪貼本上,并拿了毛筆,在下邊注明什么時間,發表在哪個報刊幾版或多少頁。貼好,寫完,他還要把剪貼了上去的文章再細細地看一遍,完后,才小心地收起,放入柜子里。在父親的鼓勵與指導下,我一篇篇作品發表,第一個剪貼本用完后,又開始用第二本。</div><div> 父親對我小時異常的嚴厲,對他的學生也是嚴厲有加。他幾乎年年是班主任,對調皮搗蛋的學生管得更嚴,再難管的學生見了父親都害怕。父親對他的學生嚴厲之后又有循循善誘、溫情妥貼的談心(我小時候是享受不到這待遇的),以至于他的學生既害怕他又喜愛他。</div><div> 父親帶的班級學習成績、各種活動與評比,每年都是全學校第一名,學生和他們的老師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誼。父親也年年被授于優秀教師、教學能手等榮譽稱號。學校缺什么老師,他就頂上空缺去帶什么課,他先后教過外語、政治與語文等課程。帶學生語文課時,他主編了《中學生作文選》《語文基礎知識》兩本小冊子,成為其它中學老師和學生們的搶手資料,那時風靡了西安城。</div><div> 父親一點不浪費時間,是一個閑不住的人。他利用課余時間寫了大量的言論、雜文與隨筆等,刊發于《陜西日報》《西安晚報》《工人日報》等報刊,并收錄于多種選集中。一九九七年,華夏出版社每五十年舉辦一次,只出一本書的“新中國的一日”征文,從一萬三千多篇征文稿件中精選出了四百六十篇,于一九八八年出版了大型征文集《新中國的一日》,其中收錄了父親的文章,編委會給父親的祝詞中說:“您的文字將作為歷史的見證,向世界、向后代展示今天的中國。人民和歷史將感謝您?!逼浜笤阢~川,父親和人合著了《煤礦思想政治工作》專著,并長期擔任《銅川礦工報》特約評論員,撰寫了大量的評論員文章。《嵕山人》《銅川礦務局人物志》等志書也收錄了父親的事跡。</div><div> 父親帶的學生,畢業以后上山下鄉去了隴縣插隊。他們逢年過節或回了西安探親,都要來學??赐麄兊睦蠋?,給父親說說他們在隴縣農村勞動與生活的情況。后來招工回城,上了班,他們還和原來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看望父親。</div><div> 十幾年過去了,父親已調往銅川礦務局工作。父親的學生,從報紙上看到銅川煤礦職工生活艱難的報導,推選他們當時的班長郝三朝先去銅川探路,大家隨后一起去看望救濟老師。郝三朝到銅川后一路打聽,先到了父親原先的工作單位焦坪,聽說父親已調走,天已黑,沒有了車,在焦坪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又趕到父親工作的銅川礦務局干部學校,見到了父親。</div><div> 看到我們一家生活得很好,放了心。他回去后給同學們說明了情況,他們掛念著老師,幾十個人一起,還是趕到銅川來探望父親和我們一家。父親感慨地說: “當老師一場夠了!你們畢業這么多年了,還不忘你們的老師,你們這種感人的情誼,我忘不掉!我謝謝你們!”學生們流淚:“我們忘不馬老師您對我們的好!”父親的淚水滾落而下。</div><div> 大唐芙蓉園剛建成開園,學生們又來接了父親去游覽。父親有了萬分的喜悅,高興他的那么多學生幾十年里還一直記著他。</div><div> 父親耿直,敢說敢言,看見不平的事挺身而出,是硬漢子硬骨頭的人,這是他的長處,因此他建立起了他的人格尊嚴與道德風范,也因為這,他本人與我們家蒙受了本不該承受的屈辱與痛苦。 “文革”中父親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子,關進了“牛棚”。在“牛棚”里,他遭受了造反派的圍攻毆打而拒不承認自己有什么罪,為此他遭受到了更瘋狂的毒打與批斗,忍受了更加非人的折磨。胸前掛了“現行反革命分子馬驂”的大牌子,站在卡車邊上游街的父親,昂頭挺胸拒不低頭,造反派們上去強按他的頭而按不下,他們說:“這伙人中,反革分子馬驂是最臭最硬的一個!”后又威脅父親:“再這樣又臭又硬,拒不悔改,槍斃了你!“父親硬氣地回答:“我含笑以赴!”</div><div> 祖父從老家趕往百里外的西安,去看望他的兒子。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見上了黑瘦黑瘦剛被打過,額邊還帶著鮮血的兒子。倆人說話,旁邊站著監督的人,還沒說兩句話,監督的人就說時間到了。祖父,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看到這場面,悲憤交集,心如死灰,回禮泉過冬日的渭河,看到滔滔東去的渭河水,他想那水里邊一定驚快舒服之極,在渭河邊轉了半個下午,想一頭栽了下去。他后來想了,兒子被關了起來,我孫子沒有了爸,再不能沒了爺,我這一死,這一家人咋辦呀,不就散了么?天快黑了,他才拖著沉重如灌了鉛一般的雙腿,朝著回家的方向挪動。</div><div> “文革”后,父親平反昭雪,恢復了工作。他又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教學工作中去。</div><div> 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父親參加了悼念周恩來總理,反對“四人幫”的四五運動。他和其他老師抬了花圈去西安新城廣場參加悼念活動,并將自己寫的詩用毛筆抄了大張的紙,張貼出來,引得許多人圍觀。</div><div> 父親的所作所為,被有關部門暗中錄了像,并整理了檔案。該運動平反后,才當著父親的面銷毀了錄像與檔案。事后許多人說:“馬老師每次運動都在風口浪尖上,四五運動不迅速平反,馬老師還非要進監獄不可!”父親淡然地說:“悼念周總理有什么錯?反對‘四人幫’的倒行逆施又有什罪?我一個普通但還有一點良知的知識分子,發表自己的觀點又有什么不對?坐監獄就坐吧,人總要挺起腰桿,活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才對!”</div><div> 父親從銅川礦務局退休后,我和妻子在咸陽給父母親買了房,妻子負責收拾裝修房子。父親說:“房子簡單裝修一下就行,不要亂花錢!如果裝修太奢華,我跟你媽就不過去了!”我們依了父親的意愿,他一輩子節儉,見不得亂花錢。二00一年夏天,我們把父母親從銅川接了過來。</div><div> 到了咸陽,回到故鄉的地土上,和我們在了一起,父親很是快樂與高興。跟他已相熟的鄰居問他:“你們沒搬來以前,老看見你閨女忙前忙后地給你們收拾房子呢?”父親說:“那不是閨女,是我兒媳婦!”他又給別人說了我妻子的許多好處:“我們沒把她當兒媳婦看,當閨女看!她也把我們沒當外人,當親爸親媽看!”鄰居們感嘆了:“現時這樣的兒媳婦太少了,你老先生還有老太太真有福氣!”父親樂呵呵地說:“謝謝你!我們命好,真有福份哩!”</div><div> 父親每天把單元樓的樓梯,一個臺階一個臺掃下去,一直掃到單元門外,忙里忙外。父親待人和善,鄰里有個什么事,他能幫上忙的都樂于助人,一個單元樓的人都說老先生是個好人。父親放下他退休后,一直在外給黨政干部講的理論課,放下手頭上的寫作,專心地帶我上初中的兒子馬博。馬博搬了過去,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爺愛孫子,孫子愛爺,父親給他的孫子一遍遍輔導著功課。做完了作業,爺孫倆有說不完的話。每天去上學,父親替孫子背著書包,爺孫倆邊走邊說著話,鄰居們都羨慕夸贊那爺孫倆。</div><div> 這美好的日子沒持續幾年!二00五年臘月,快過春節的前幾天,我陪父親去洗澡,突然發現他的腹部脹大,我心猛地一緊,全身發涼,大事不好!肯定是父親幾十年以前的肝病復發了!我要立即送他上醫院,父親堅持過了年再去。這個春節,我真正是在大悲大苦之中度過的,那幾天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度日如年!熬到正月初六,我陪父親住進了醫院。到了醫院,做了各種各樣的檢查,真是我想的那樣:肝硬化腹水晚期。醫生告訴了我所有的實情,我知道了這個病的可怕后果。我給父親隱瞞著病情,心里悲苦之極,在父親跟前,我極力裝出輕松、若無其事的樣子,嘴里給父親說著:“沒有啥大問題,腸胃有點不好,是個小病,看看就好了!”話剛說完,我就借故出了病房,怕父親看見我忍不住掉下來的眼淚,到了空曠的樓道。過年,病房里沒有病人,也沒有了陪護的家屬與探視病人的親友,我一任傷心的淚水唰唰地流。</div><div> 父親在咸陽住了一段時間醫院,又轉入西安的一家大醫院,檢查結果是一致的。到了西安住院,仍不見病好轉,不知是父親有所覺察,還是他心里一直明白病情,也不想在我們面前捅破了這張紙。他開始動筆寫《我這一生》,不長,也就是密密麻麻的十幾頁紙,他把他經過的大事簡要的寫了下來。這對一個肝硬化晚期,疼痛、憋脹之極,喘一口氣都非常費勁吃力的重度病人來說,不是一個小工作量。醫院的醫生都不禁說道:“這老先生真是堅強,一般的病人沒有這個耐受度,沒有這個毅力!”醫生在我面前贊揚著父親,我卻心如刀絞,父親給我們留他一生走過的路,經的事了。</div><div> 病情嚴重已無法醫治,不得不出院。回到咸陽的家里,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一切藥物對父親已是無用了。每隔幾天,我拉父親到中醫學院的一個退休老教授開的門診處,去開幾副中藥,父親強把那苦澀的黑黑的中藥咽下去。開的中藥中,有一味藥物是女貞子,父親幽幽地說:“等我病好了,給老家的院子栽上女貞子樹,女貞子樹全身都是藥哩!”我心里悲苦,父親這病情,是不可能回老家去栽女貞子樹了。中藥吃了近一個月,父親看病情仍無好轉,他對我說:“正娃,你說這咋辦呀?”我能怎么辦呀,父親。眼淚只能給肚里流,我不知用什么合適的語言來安慰父親,言不由衷地給他說:“中藥慢,得有個過程,藥慢慢才起效。你年齡大了,只要放寬心養病,會好起來的!”到了最后,父親已處于彌留之際,他要了紙,費力地畫出一個草圖,讓我制了匾,要給那位教授送去。父親已病成這樣,這匾怎么個送法呀?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問我匾做好了沒有?我只能說:“匾正做著,要在木頭上刻字,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弄好的!”</div><div> 父親于二00六年十二月九日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們在故鄉大張寨安葬了父親。父親帶著對這個世界的眷戀,帶著對兒女的一萬個不舍,在清醒的這個病中痛苦逝去,使我心靈不得安寧。</div><div> 父親永遠回到了生他養他的故鄉,回到了故去的祖父母還有那么多先人、村里的長輩們中間。他不會寂寞的,他想回家轉一轉,故居的房子,是在他去世那年春上新蓋的。我們會時?;乩霞遥ツ翘伊盅谟车哪沟乜此摹?lt;/div><div> 父親去世的第二年,我按他的遺愿,在老家院子靠西墻處栽了三棵女貞樹。三棵女貞子樹,代表我們弟兄三個,守在老家的院子里,父親回到了家,看到這三棵樹,也就看到了我們。代表我們三個人的女貞樹,是會和父親說說話的。如今,這三棵女貞樹早已越過院子的高墻,長成大樹了。每次回老家給父親上完墳后,我們弟兄三個都要在這三棵樹下滯留一會兒,把樹下面的小枝剪一剪,以使它長得更高,拔掉樹下的雜草,再給樹澆澆水。因為女貞樹是父親想要栽的樹,我們和這三棵樹,就有了特殊的不同一般的情感。</div><h3> 寫了這么長的文字,我不知道都寫了些什么,只是把這一刻想到的父親生活中的一些小片斷與小細節和盤托出。我沒有超人的文采,沒有妙曼多姿如花似錦引人入勝感人至深的華麗文字,我笨嘴笨舌,只能以普通滯澀的文字,寫一寫我心目中質樸平凡而又杰出偉大的我的父親,我只能以這平實的敘述伴著我心靈的傷口上流淌著的血,寫一點我對父親的念想。</h3> <h3>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這一輩人送走上一輩人。誰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親們能長命百歲,但誰也不可能長命百歲之后還會再來一個長命百歲。生、老、病、死,不就是人生的四個階段么?誰能逃脫得了呢?誰也逃脫不了!既然這樣,就得看開,放下,放下哀愁,放下悲苦,面對了生活,活出精神,活出風采,活出一個有擔當意識有責任感能負痛前行負重爬坡上對得住天對得住先人中對得起世人下對得起自己足以示范后人普通而堅強可以大寫了的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我這是給自己開藥方以使我從長期的沉悶苦痛中解脫出來勇敢地面對了風雨雷電嚴寒冰霜荊棘藤蔓而堅定地向了前方。
寫了這些文字給我故去的父親,以安我心,也祝盼父親在天國安好。
這文字寫好后,我會回老家時在父親墳頭焚燒,也好讓他知道我們對他的思念,也好讓他知道我們努力地活著。
2017年10月25日于馳風軒
</h3><h3><br></h3> <h3> 作者簡介: 馬騰馳,陜西禮泉縣人。出版有雜文集《跋涉者的足跡》,散文集《山的呼喚》,也獲得報刊多種獎項,不值一提。喜愛文字,閑來寫寫一樂,而已,而已。</h3><div> 散文《背饃》,網上十天時間,點擊閱讀量超過百萬余人次,其后,各類網絡平臺迅速跟進大量轉發,讀者人數難以統計。擁有四億用戶,“最大的有聲圖書館一一喜馬拉雅FM聽書社”以普通話與陜西方言版誦讀了該作品。網上其它單位制作的《背饃》音頻作品版本眾多,聽眾甚廣。</div><div> 其后,散文《母親做的棉窩窩》《我的老父親》《土布包袱》《姨親》《那些年,我們過年的滋味》《燒娃》《下鍋菜》《鍋塌塌》《豆腐腦吔》《坐席》《交公糧》《打鐵花》《感念玉米》《背娃》與《背糧》等作品在網上亦受熱切關注,創閱讀量新高。</div><div><br></div><div><br></div><h3> 敬告:散文《我的老父親》,凡網站、公眾號等網絡平臺采用,需經作者本人授權同意方可,否則按侵權對待! </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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