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h3><h3> 千里嘉陵江水色，</h3><h3> 含煙帶月碧于藍(lán)。</h3><h3> ——（唐 ）李商隱</h3> <h3> 一月</h3><h3> 嘉陵江，跌跌撞撞，篳路藍(lán)縷，前世的野灘里蹣跚過，今生的峽谷中掙扎著，蜿蜒在千山萬壑，一路南下。在我身邊，她多么需要一次安睡。</h3><h3> 水呵，也有流累的時候。從蠻荒的深山老林里流出，從古人的詩行中流來，再從我們的血脈、骨髓和體溫中流過。 </h3><h3> 此時，在卵石和沙礫鋪成的河床上，累了的水，蜷伏在那里，像我們操勞經(jīng)年的白發(fā)母親，輕輕發(fā)出了均勻的鼾聲和喘息。</h3><h3> 煙霞散盡，月落暗礁。一襲衣衫，綴滿了碎片一樣的藍(lán)色補丁。</h3> <h3>二月</h3><h3> 再睡一會吧，母親。</h3><h3> 春風(fēng)的剪刀，才剛剛張開刃口，還沒有裁出河柳的新衣，還不能割裂凝結(jié)在你發(fā)梢上的冰凌。</h3><h3> 嘉陵江，光陰刻在你臉上的層層皺紋，就由著水面的漣漪去模擬，就由著紙上的詩筆去追隨吧。</h3><h3> 守護(hù)你的兒子，是周圍的丘陵山岡，伺候你的女兒，是兩岸的花草樹木。 </h3><h3> 我就在他們的中間，不離你的左右。在水邊，在你身邊，我們每一次的來去，都把腳步放得輕輕。</h3> <h3> 三月</h3><h3> 桃花在左岸紅了，李花在右岸白了。</h3><h3> 那年月，一江好水也避不開青黃不接。臨水照影的燕子，歸來后，也銜不走舊時的哀愁。</h3><h3> 水流千里，載不動你的殘夢囈語。</h3><h3> 我知道，你最深處的牽掛，是這個時令厚重的一片潮濕：當(dāng)年遠(yuǎn)走的采桑女現(xiàn)在何地？下崗的織綢女今又何方？</h3><h3> 落英繽紛，順江漂流。那些日漸模糊起來的影子，會在何時，捎回她們的歸期？</h3> <h3> 四月</h3><h3> 是什么攪動了你的平靜？水邊的石榴樹正醞釀該怎樣結(jié)籽。</h3><h3> 一滴水。一個故事。一段傳奇。一塊礁石鐫刻著一個名字：遠(yuǎn)有落下閎，司馬相如，譙周，陳壽；近有朱德，張瀾，羅瑞卿</h3><h3> </h3><h3> 一個又一個飽滿的石榴，在兩岸枝葉間閃爍。</h3><h3> 好水。繞過一座丘陵流向又一座丘陵，每一個渡口或碼頭都能打撈起命運的砂金。 </h3><h3> 江流石不轉(zhuǎn)，每一道水紋都是迷人的傳說。 </h3><h3> 流水。落花。流落在江畔星羅棋布的茶館里。</h3><h3> 四月之魅，在于誰來繼續(xù)播下種子，誰來細(xì)心采摘。</h3> <h3> 五月</h3><h3> 流呵。流呵。滔滔逝水。追尋著這一行行足跡，喘著一口口粗氣，日夜南下不停。</h3><h3> 一路南去，腳步踉蹌。利爪一樣的江風(fēng)撕扯襤褸的衣，殘破的帆，晃晃悠悠的纖繩蕩起難測的兇險。 </h3><h3> 流呵。流呵。就像那時的滾滾人潮，從湖廣流進(jìn)四川，雙肩挑著東西兩岸。嘴角流血的子規(guī)鳥，夜半都在啼鳴，呼喚世間該有的春天。</h3><h3> 嘉陵江，一條先民的大河，一方族群的萬水千山。</h3><h3> </h3> <h3> </h3><h3> 六月 </h3><h3> 這時候，水流有了短暫的平緩。水色，在該碧的流域碧，又在該藍(lán)的江灣藍(lán)。</h3><h3> 似乎要讓人覺察，許多秘密就要一一呈現(xiàn)。</h3><h3> 那么，可以去青居鎮(zhèn)，看一看那一灣天下不二的曲流。</h3><h3> 還可以去西關(guān)鄉(xiāng)，問一問那一幅回旋流動的絕版太極。</h3><h3> 順路。仰望一座座威懾河妖的巍峨白塔，從唐宋到明清，幾千年氣息一脈相承，護(hù)佑著水邊的后世子孫。</h3><h3> 發(fā)現(xiàn)沒有？無論是礁石上落單的白鷺，還是赤腳捕捉魚蝦的孩子，以及浣衣的村姑，天地間，有什么比他們更美？</h3> <h3> 七月</h3><h3> 神秘如畫。滿江跳躍著金燦燦的浪花。</h3><h3> 太陽的全部熾熱，溶入江中，沉落江底，被轉(zhuǎn)移到更深的地心。</h3><h3> 是時候了，一群頭戴鋁盔的人，來到水邊安營扎寨，迎朝陽初升，又送夕陽西下。</h3><h3> 青年劉秉義的歌喉就像一條通道，眨眼間，嘉陵江深藏的秘密從這里傳遍了天南地北。</h3><h3> 至今，一口口油井里，潺潺流淌的天然氣。宛若看不見的另一條河流，僅僅用富饒一詞，依舊不能準(zhǔn)確勾畫。 </h3><h3> 一江好水，滴滴珍貴如油。</h3> <h3> 八月</h3><h3> 目前正是夏天，一江好水突然變臉，不再是一匹優(yōu)雅、溫情的柔軟絲綢。</h3><h3> 是誰，在上游濫砍濫伐？一場連天不絕的暴雨中，流失的水土狂瀉而來。</h3><h3> 浪堆。洪濤。漩渦。潰水。在每一個人眼里布滿驚恐和渾濁。</h3><h3> 河床溢滿了咆哮的語言。那些志在必得的波峰，習(xí)慣上被定性為一種災(zāi)難，緊張的船工號子，在斷橈殘櫓的折斷聲中四散跑調(diào)。 </h3><h3> 沿著江岸，花朵只能選擇背井離鄉(xiāng)。</h3><h3> 葦叢。一群野鴨眼神透出迷茫，它們不知道，會有誰，能為自己的家園晾干淚濕的月色。</h3> <h3> 九月</h3><h3> 洪水退去，花朵重歸故里。</h3><h3> 現(xiàn)在，平靜下來的江面上，一只打魚船在疾駛，仿佛一枚梭子，要把歲月的裂口縫補。</h3><h3> 清涼的江風(fēng)迎面吹，就像一只真誠的手，為我們梳理紛亂的頭緒：</h3><h3> 什么時候，誰來為水中的白云洗去污泥？ </h3><h3> 誰能夠奪取那些斧斤，扔向山坡，讓它長成樹林？</h3><h3> 什么時候，誰又來把江心的白塔倒影扶起？</h3><h3> 明白了吧，水邊的命運，無論是上游下游，嘉陵江，繩索一樣把我們綁定在了一起。</h3> <h3> 十月 </h3><h3> 每一塊河壩，每一道河堤，都有一萬枝芭茅花在聚集。</h3><h3> 白的。灰的。紫的。紅的火焰般狂放。這水染的秋色，誰的目光一碰上，就會呼啦啦地燃燒。這野性的愛，一旦盯上了你，就會不依不饒。 </h3><h3> 嘉陵江呵，此時，你流得最為歡快，最為舒暢。所到之處，她們集體站立，夾道為你鼓掌。</h3><h3> 天藍(lán)。水碧。秋高。氣爽。今夜，河道就是你的婚床，月朦朧，水纏綿，風(fēng)柔軟，她們都愿成為你的新娘。</h3><h3> 她們都配得上你經(jīng)歷的沉浮和豐富的滄桑。</h3> <h3> 十一月 </h3><h3> 水瘦了，一天天進(jìn)入到枯水季節(jié)。 </h3><h3> 憔悴。疲憊。不再豐盈。一江好水，也需要稍作停頓，并適時放慢自己的流速。</h3><h3> 從哪里流來，又將流去哪里？也需要隨時隨地捫心問問自己。</h3><h3> 千里嘉陵江呵，流出陜西，流過甘肅，流進(jìn)四川，流向重慶。</h3><h3> 你知道長江在等你，要帶你一起去踏上更遠(yuǎn)的行程。 </h3><h3> 而大海，真的就是你最后的歸宿嗎？</h3><h3> 在水邊，人的一生就是一朵浪花，此岸彼岸，都在悄悄長大。或逆流而上，或順流而下，然后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回望憂傷的故鄉(xiāng)；然后把影子還給光，肉身還給塵土，靈魂還給水；然后成為另一朵浪花。</h3><h3> 而嘉陵江，又該把自己還給誰呢？</h3> <h3> 十二月</h3><h3> 流呵。流呵。滔滔逝水穿越時空，一路南下，暗藏了多少無人知曉的期許甚至隱秘。</h3><h3> 你可記得？寒風(fēng)中最后一朵野菊，在一個日子泛出了金黃的光暈。那是我最初的啼哭，由一個普通的母親交給了你。嘉陵江呵，從此，我在川東北丘陵地帶，享用著你千里中最好的六百里母愛，共沐風(fēng)朝雨夕。</h3><h3> 五十多年和你寸步不離。生是你的，死是你的；肉身是你的，靈魂是你的，只為傳承平凡的生生息息。</h3><h3> 守著你，就是守著祖祖輩輩，子子孫孫永不枯竭的生命之源。</h3><h3> 日月輪回時。嘉陵江呵，你就是貫穿千年的那一聲嘆息！</h3> <h3>作者簡介：曹雷，中國作協(xié)會員，現(xiàn)居四川嘉陵江邊南充市。</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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