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已老還好你在

歆雯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h1><h3>彈指一揮間，悠悠歲月已如同手中緊抓的沙子，無聲無息的流失，直到有天我對著鏡子才發現皺紋橫生，肌肉松馳，眼袋下垂，白發蒼蒼，走在路上，別人不是叫我婆婆便是奶奶，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己老了！</h3><div><br></div><div>沙子流失，能夠再抓一把；花兒凋零，能夠等到來年春天重綻芳顏；時間流逝，卻永遠無法回頭再來。就如同我現在，坐在鄉下院里的舊搖椅上，在光陰斑駁的余輝里，看旁邊樹上的石榴紅著臉，和秋風談情說愛，心生無限感概！</div><div><br></div><div>我已經很多年不吃石榴了，那些看著光鮮紅嫩的籽在沒牙的嘴里，塞滿了破舊的牙縫，讓人不勝其煩。于是，石榴熟的時候，就只是靜靜欣賞，看石榴樹葉婆娑，聽它說著風花雪月，然后和它一起抿了嘴笑。</div><div><br></div><div>每當這時，木頭就在院里剪著花枝，嗔怪著我把垃圾隨手丟在花叢里，害他一把老腰都彎痛了去清理。那時候經常有陽光從花園上的葡萄架縫隙里撒進，把他灰白的頭發照得根根發亮。</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h1><h3>我喜歡在院里的葡萄架下，端一杯清茗，輕輕搖晃著杯中飄出的清香。心，其實很小，只能在茶杯里轉來轉去，總也轉不出記憶的圓圈。</h3><h3><br></h3><h3>這茶是山上去摘的，很多年來，習慣每年清明前，便帶上工具，和木頭牽著扶著上山，在明前的清風里，把春天的嫩芯摘下，和著柴火的溫暖，揉搓著，以前總是很容易揉成團，現在，有些力不從心了。</h3><div><br></div><div>于是就和木頭打趣著，說著惡俗的玩笑，年輕時常會因為這些玩笑心生惱怒，反目相向。老了反而是種樂趣，相互毫不留情的說著各自的蒼老，臉上卻是會心的歡笑。</div><div><br></div><div>繼續慢慢的喝著茶，望著葡萄和金銀花相互攀援糾纏，兩種完全不同的植物在同一個架上親熱得不分彼此。就像過了一輩子的兩個人，從來都是性情各異，時常爭執的，但到了最后，還是陪著走到了蒼老。</div><div><br></div><div>蒼老從來都不是凄涼的，如果有那樣的一個人始終在你身邊。哪怕顫抖的手握不緊彼此，哪怕吻著的嘴已不能完美契合，哪怕夜晚的時候早已沒有了親撫。</div><div><br></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h1><h3>紀伯倫《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里說，<br></h3><div>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div><div>他們是生命對于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div><div>他們借助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div><div>他們在你身旁，卻并不屬于你。</div><div>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卻不是你的想法，</div><div>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div><div>你可以庇護的是他們的身體，卻不是他們的靈魂，</div><div>因為他們的靈魂屬于明天，屬于你做夢也無法到達的明天。</div><div><br></div><div>你看看，兒女是不能陪在身邊到老的，他們長大后有自已的生活。</div><div><br></div><div>要好的閨蜜朋友也不能陪你到老的，你老的時候有難別指望他們還能像年輕那樣兩肋插刀，他們都蒼老得自顧不瑕了。</div><div><br></div><div>所以，一個好的老伴才是最讓人心安的。</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h1><h3>對于常常沉默的我而言，有一個不時嘮叨的人在耳邊說著話，便是一種幸福吧。有些時候，木頭會說起以前住城里時樓下愛勞動的女子經常把全家十多條不同顏色的棉內褲曬在太陽下;旁邊那個大乳房的女子常穿個寬松的內衣一蕩一蕩在花園里除草;對面樓上的那家男人總把陽臺弄得亂七八糟不去收拾……</h3><div><br></div><div>那些已經念了很多年的往事在蒼老的時間里變得美好無比，那些瑣屑的生活讓人覺得真實而安心，這個男子，他就是這樣從那些日子里走過來的，帶著人間的煙火，世俗而現實。</div><div><br></div><div>現在，他就在院子外的土里，種著菜，佝僂著腰，遲緩的把種子撒下，從我手里接過蓋土的灰，又開始嘮叨著已經說過一千遍的話題。我帶著笑望著他，就像很多年前我們年輕時初見的樣子。</div><div><br></div><div>世間所有的愛在蒼老時都會回到起點，這是生命的輪回，也是情感需要的歸宿，我慶幸，老的時候，木頭還陪在身邊。</div><div><br></div><div>在鄉下的小院里，周圍是木頭種的各種水果，掛滿了枝頭，結婚以前，我對木頭說：“我好想嫁個鄉下有果園的，那樣一年四季都有吃不完的水果。”木頭說：“那就嫁我吧，我以后讓你有吃不完的水果！”現在，小院周圍的果林甚為壯觀，而很多水果我已經嚼不動了。</div><div><br></div><div>于是，把水果留著，把菜蔬留著，把一切美好的留著，待女兒攜家帶口回家看我和木頭時，把它們一一打包，像當初我回娘家時媽媽把我車廂塞滿一樣。</div><div><br></div><div>親情除了血緣，更多是一種傳承，關于愛的傳承。</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h1><h3>我已經老了，開始越來越多的回憶往事，并且把能記起的寫成了回憶錄，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在里面看到他的名字，我能記下的，只是蒼老時還能記得的一些人，也許曾經穿越過我人生的某個片斷。</h3><div><br></div><div>都說山水相逢的是一段往事，蝶戀春天的是一段情懷，人生相遇的是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有些人在我們的生命里不期而遇，又在寂靜的時光里漸行漸遠，有些人一旦入心，便再也不會忘記。</div><div><br></div><div>那么，有哪些人是越來越多的開始浮出腦海的呢？老的時候，便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那些被塵封的過去，一點一點的展現在了面前。</div><div><br></div><div>活了一輩子的人，再平常的人生也都活成了部百集連續劇了吧？現在我變成了導演，可以把里面的主角配角隨意的安排調節。讓那些也許一輩子跑著龍套卻堅持跑完全場的人有更多溫暖的細節表現。他們深藏在歲月里，可能早就累了吧，現在，終于都可以歇一口氣了。</div><div><br></div><div>人生再長的馬拉松，都有終點。</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六</h1><h3>我曾經很向往《情人》里的情節。</h3><h3><br></h3><div>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div><div><br></div><div>每個女子，都有這樣的心結吧？</div><div><br></div><div>看這書時我很年輕，年輕得像初綻的百合，每一寸容顏都寫滿了對愛的渴望。那時覺得老的時候，還有人如此的愛，這才是真正純粹的愛著。靈魂只裝著一個人的樣子，才會如此深刻。</div><div><br></div><div>現在，我老了，知道了最深的愛其實是日復一日的生活，和叧一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寬容著理解著尊重著走到了蒼老。</div><div><br></div><div>這才是愛情最后的模樣，很多人走到了一半就選擇了放手。他們覺得要情投意合要激情如火才值得追求，卻不明白，老了的時候，其實需要的只是一個能絮叨著聊天，相攙著行走，能在夜里握著手讓你安心踏實睡覺的伴而已。</div><div><br></div><div>我慶幸，當我如此蒼老，木頭還在！</div><div><br></div><div><br></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七</h1><h3>我們住在鄉下的小院子里，四周他為我種滿我喜歡的百合，馬蹄蓮，曇花和各種水果，一條黃狗在院里曬著太陽，幾只兔子和雞在爭著菜葉子，被樹上落下的石榴驚得飛起來的鴨子從我的頭頂掠過！木頭就扛著鋤頭站在院子邊幸災樂禍的指著我被鴨子弄亂的頭發像孩子一樣的笑……</h3><div><br></div><div>小院的外面，有一口寬大的魚塘，種了蓮荷，青蛙一只只在初生的碧綠蓮葉上蹲著，似乎等著那只冒失的蟲子飛過。有時木頭坐小凳上，守著魚竿，看魚漂晃動，就性急的拉上來，常常是沒有魚的。看我笑他，就扯紅了脖子：“現在魚越來越聰明了，蚯蚓已經不夠用了，你等著，晚上一定有魚湯吃的！”我就故意丟塊石頭在塘里，濺起的水弄了他滿臉，他剛要惱怒，我已經拖著不靈便的腿回到了院里……</div><div><br></div><div>我喜歡在清晨走在鋪滿酸酢漿草的路上，向每一朵花打著招呼，為每一只爬到我身上的螞蟻取個名字，給每一只長尾山楂畫一幅素描，為那些在我院子里偷吃紅苕的松鼠織一匹圍脖，靜靜的看蜘蛛在太陽里織網……心，靜得像秋天的杮子，落光了那些旁枝未葉，只有黃澄澄的果子掛著，每一個果子都安然沉默著。</div><div><br></div><div>這樣的心，能聽得出白鶴是求偶的喁喁私語還是獨自歡唱的自言自語；深夜曇花開時是先探出左邊還是右邊的花瓣；能在春雷響起的時候諦聽到布谷最初的叫聲；能在夏夜里容忍蛙聲一片不再覺得是聒噪；能在秋日里安然的看曾經狂歡的蟬一只只從樹上跌落掙扎著死去；能在冬雪里看白了頭的青山上寒鴉叫著跳著取暖……</div><div><br></div><div>我們是被城市遺忘的路人，守在鄉間的一畝三分地上，自得其樂。</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八</h1><h3>我越來越喜歡這樣的生活！貼近自然的心靈，諦聽生命最完美的交響樂，只等曲終時那戛然而止的尾音，一切塵歸于塵，土歸于土。也許，會有人因此感動得流淚吧？那些淚，落在我閉眼之后，我是看不見的。</h3><div><br></div><div>我習慣黃昏散步時牽木頭的手，十指相扣，在稻花飄香里行走，在白鶴翩飛的時候驚喜，在天空有云彩的時候欣賞。</div><div><br></div><div>木頭則習慣的甩開我的手，在我沉醉于風景的時候說今年谷子能一畝收幾百斤，這棵柚子結了五十三個，每個賣三五塊錢能賣多少？這棵無花果快死了得買藥來打。我們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說著話，最后，他還是被我牽著手回到了小院里。</div><div><br></div><div>婚姻其實就是一場修行，老了的時候，真正懂得了愛，懂得了慈悲，才可以懷著安暖心情，在裊裊的風塵中，忘記那些流年心事，只想著眼前安好。</div><div><br></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九</h1><h3>有時會選一個清凈地，看天，聽鳥，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你們知道的，老了，精神總不那么好，總是不知不覺就會睡去。然后，木頭總找到我，念我的小名，牽我回家。</h3><div><br></div><div>有時靜靜的立在窗前，看四季在窗外變幻，往昔的青蔥歲月、笑語年華又一一浮現在眼前；光陰流轉，白云蒼狗，轉眼之間，青絲成霜，芳華盡逝。不免會有些感概，但我不能縱容我的小傷感，蒼老的時候，就是和時間賽跑，每一秒都彌足珍貴。于是，想去的地方會盡量的去，想做的事會竭力完成，想見的人，會一一拜訪，似乎前半生都是用來浪費的，到了老的時候，便加倍的珍惜了。</div><div><br></div><div>時光易老，不忘來路，不改初心，這才是蒼老最真實的模樣啊，越到了生命最后，越活得真實自然。</div><div><br></div><div>返樸歸真，其實是生命的本質。</div><div><br></div><div>時光靜好，與君語；細水流年，與君同；繁華落盡，與君老。人生，無需繁華，只需平淡就夠了，時間，會沉淀最真的情感；風雨，會考驗最暖的陪伴。</div><div><br></div><div>正是：沉淪錦年如初見，歲月靜好生歡顏。</div><div><br></div><div>是的，我已老去，我清晰看到時光在木頭臉上身上留下的痕跡，木頭也明白的感受到光陰對我的摧殘，可這就是歲月啊，送給我們無法抗拒的禮物！</div><div><br></div><div>因為彼此都在，所以欣然接受！</div><div><br></div><div>老婦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執君之手立山野，共享余生好時光。</div><div>如此，真好！</div><div><br></div><div><br></div> <h3><b>文：歆雯</b></h3><h3><b>圖：歆雯（手機拍攝）</b></h3><h3><b>歆雯原創作品</b></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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