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坐在歲月的河口</h3><div>我努力尋找著自己的源頭</div><div> ——題記</div><div><br></div><div> 那棵老梨樹,長在阜寧縣三灶鎮東灣村四組,一座鄉間老屋的西山墻邊。</div><div> 老梨樹不高,挺立在一洼豆角叢中。矮壯的樹桿上樹皮翹裂,卻頑強地伸出枝條,綠葉茂盛的樹冠里,掛著一只只滾圓溜實的秋梨。風兒吹過,沉甸甸的枝頭上下晃悠,那果實似乎就要跌落下來。</div><div> 樹的主人就是那座老屋的主人,一位82歲高齡的樸實老農民。他有一個散發著這塊土地味道的名字——王其香。</div><div> 知道王其香,是我的同事王海龍到這里大走訪后說的。</div><div> 見到這棵老梨樹,是今年8月22日的下午。</div><div> 因為王海龍告訴我,鄉間有一位上個世紀的五、六十年代的老警察,至今還珍藏著幾件當年警察的物件。</div><div> 出于對公安老前輩的敬重和幾分好奇,我和同事宋孝林決定去拜訪一下這位深居鄉野的老警察。宋孝林是位警營作家,寫過多部有關警察的作品,他也想為新作積累點素材。</div><div> </div><div> 阜寧縣三灶鎮的東灣村,位于204國道東邊的獐子河大彎處,西邊是通榆河,南邊是三分港。王其香老人的家在四組,三分港的南岸。</div><div> 我們在市委扶貧工作隊陳必海副隊長和東灣村徐祥林主任的陪同下,繞過三分港,沿著田埂小道七拐八拐地走著。</div><div> 田野深處有一座老屋。</div><div> 還隔著一壟田,徐主任就扯著嗓子喊:“王老爹,有人來看你了!”</div><div> 喊聲剛落,就有一個身影從屋里出來,順著田埂迎了過來。他的雙腿被一片水稻遮掩著,上半身在地毯般的綠茵間快速移動著,不一會,就來到我的面前。</div><div> 原以為來人是個年輕的后生,走近了才知道是位皮膚黝黑、精神矍鑠的老者。</div><div> 看著眼前這位地地道道鄉村老農民模樣的人,我怎么也沒法和“警察”兩個字關聯上。</div><div> 陳必海見我有些疑惑,就笑著說: “沒錯,他就是你們要找的王其香!”他長年在這里扶貧,和鄉親們很熟。</div><div> 王其香老人滿面笑容,蒲扇似的手握了下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手有一種力量,這種力量透著一股豪氣,剛毅、果斷。</div><div> ——那是警察特有的力量!我找到感覺了。</div><div> 隨后,老人家在窄窄的田埂上引路,帶我們到他的家里。</div><div> 我跟在后面打量著王老。他身著灰布短褂和舊沙灘褲,腳蹬一雙塑料拖鞋,雖然頭發有些灰白,但是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隱約可見一道道條形的肌肉。他的步履穩健,過一條小溝坎時竟然一個跨躍,十分敏捷,一點也看不出己是80多歲的老人。</div><div> 老人家居住的是一座磚瓦老宅,房前有一塊約80平米的空地,除西邊的廚屋一側有塊長著一棵老梨樹的小菜園外,房前屋后全是青綠色的稻田,散發著怡人的清香。</div><div> 我的目光被那棵老梨樹吸引住,枝頭上一只只深黃色的秋梨伸手可及,它的肉質肯定是白白的,甜甜的。王老剛要摘梨,被我一把拉住了。梨兒雖不會說話,可是摘下它,離開母體,它一定會很痛苦的,還是讓它自在地掛在枝頭吧。</div><div> 隨后我們進到堂屋里,東西各有一小間。東間有張床,西間擺放著幾袋糧食和一輛城里早已見不到的加重自行車,車鏈條上油漬漬的,顯然還在使用。</div><div> 房屋雖然舊了些,光線也有點暗,但是很清涼,墻壁上的泥灰有些駁脫,有幾道細細的裂紋。屋內整潔,幾件簡單的家具擺放有序,地上清掃得也很干凈。</div><div> 一看,就知道房主人是位勤快、嚴謹的人。</div><div> 徐主任告訴我,王老一人獨居,他的老伴幾年前去世了,兩女一子的家庭都在縣城里,各自打理著一點營生,收入還不錯。兒女們叫他到城里一起生活,他不樂意,說我有手有腳,能動能跑的,去城里干什么?堅決不肯,兒女們也沒辦法,先由著他吧。王老爹身體硬朗著呢,一個人種著三畝多地,挑擔騎車樣樣還行。他是村里的老黨員,曾經當過生產隊長。</div><div><br></div><div> “今天的東南風,把部隊上的人刮來了”,</div><div>老人家又激動地拉上我的手,“我又找到組織了!”</div><div> 我感到有點意外,這話是從眼前的這位老農民口里說出的嗎?</div><div> 他把身子往門外探了探:“小王沒一起來嗎?”</div><div> 我知道,他說的是前幾天到他家走訪的王海龍,就告訴他,小王在監所上班走不開,并轉達了小王的問候。</div><div> 雖然和王老第一次見面,但是不知怎么的,彼此間沒有一點生分感,就像是故友重逢。而且,聽到他說出“部隊”、“組織”這些詞頭,那種親切感自然就更進了一層。</div><div> 老人家緊盯著我和孝林身上的警服,口中嘖嘖:“乖乖,現在的警服真好看啊”,說完拉著我看墻上的照片。</div><div> 堂屋的西墻上,掛著兩只相框,里面有幾張王老當年的照片,有挎槍的軍裝照,也有老式的警服照。老舊的相框一塵不染,想必王老經常擦拭。</div><div> “大家還是坐下來聊吧。”徐主任張羅著。</div><div> 我用手機翻拍了王老幾張當年的照片,大家就圍坐在堂屋的小桌邊。</div> <h3> “我當過兩次兵,又干過四年多的職業制警察……”,老人家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六十多年前。他耳聰目明,思維清晰,語言表達準確,而且很健談,和他交流沒有年齡上的距離。<br></h3><div> 王其香,1936年9月出生,讀了四年書,1956年3月,他剛結婚不到20天,就以“相當初中”的文化水平入伍了。</div><div> “我們一批300多名新兵從阜寧出發,下了汽車上火車,四天后到達關外的遼寧省撫順市。冰天雪地里的新兵訓練結束后,我被分配到省軍區獨立團的2營2連,部隊番號是3717部隊。”談到當年,老人家的眼晴里泛著興奮的光亮。</div><div> “我們連當時負責保衛一家生產雷管的兵工廠,廠子在撫順郊外的大山里。離我們五、六里地的是日本戰犯管教所,由3連負責監管。我們排負責保衛廠里最重要也是最危險的成品倉庫。新中國成立不久,經常有敵特分子搞破壞,我們都很警惕,除了訓練就是站崗,兩個小時一班崗,有固定哨也有巡邏哨,都是荷槍實彈,一點馬虎不得的。”</div><div> 他說著說著,就站起來擺了個持槍站崗的姿勢。盡管手里沒槍,但是腰板挺直,目光炯炯。</div><div> 說到配槍,老人家更來勁了,那種激動的神情就像回到了當年。“我當時用的槍是雷鋒用的那種,國產54式7.62沖鋒槍,我們叫它“鐵把沖鋒槍”,仿蘇聯pps沖鋒槍,就是圓圓的彈鼓換成扁長的彈夾了,槍托可以折疊,槍管上有洞洞眼,它是我國生產的第一種國產槍。”我很佩服他的記憶力,那些軍械知識隨口道來。</div><div> 雷鋒當時也在撫順當過兵,我問他是否熟悉?</div><div> 他說:“雷鋒是汽車兵,部隊在營口,經常到撫順執行任務。我們不是一個部隊,不認識。知道雷鋒,是我第一次退伍當職業警察后,好像是1962年,我聽說雷鋒指揮倒車時,被一根木柱打到了太陽了穴上,當時就昏了過去,經撫順市的職工醫院搶救無效犧牲了。上級組織學習時,我們才知道有個為群眾做好事的先進模范雷鋒,他犧牲的地方離我們駐地不遠,后來全國都學習雷鋒,毛主席還親自題詞呢。”</div><div> 孝林問他兩次退伍的情況。</div><div> “我們是1959年底集體退伍的,那次全國有32萬人退出現役,改為職業制警察。”王老起身,到房間里取出戶口簿,里面夾著那兩枚警察的胸牌和臂章。</div><div> 我看了,是建國初期人民警察制服上的胸章和臂章。白底黑字的胸章上印著“中國人民警察”幾個字,盾形的臂章上有“八一”字樣。這兩款老式的警察標識,我在警察博物館里見過。</div><div> “我當了近5年的警察,換成了大蓋帽,帽徽也換了,衣服上綴上了這兩個牌牌。但是工作任務沒有變,仍然是負責保衛撫順市的重點單位和要害部門。我先后在撫順發電廠、石油一廠,還有474廠工作過,474廠是一家保密工廠,專門生產制造飛機零部件的特種鋼材。”</div><div> 老人家又拿出兩本退伍證。一本是1958年12月30日,由當時的國防部長彭德懷元帥簽發的。還有一本是1965年1月25日頒發的,注明歷任戰士、副班長、班長,榮立三等功一次,五好四次。照片上身著戎裝的王其香年輕、冷峻又威嚴。</div><div> “當警察沒多久,我就入黨了。到了地方上,戰士可以結婚,也可以把愛人調到撫順來。我的老伴叫徐愛珍,是我同村人,她很支持我的工作,在外十年我只探過兩回家。我老伴到撫順來過一次,是想隨我在撫順過日子的,但是她不適應關外的寒冷氣候,沒多久又回家了。到了1963年底,林彪當國防部長,又把我們這批人重新召回部隊,稱公安部隊。部隊番號中國人民公安部隊202部隊,我脫掉警服又穿上軍裝,是個班長,上等兵軍銜。”</div><div> 說到這里,老人家看了我和孝林一眼,我注意到,他這時的目光有些遲滯。他接著說:“本來聽說當警察要轉干的,后來又回到部隊上,30歲了,超齡沒轉成。我在部隊上又干了不到兩年,就再次退伍回到了家鄉。”言語里,有幾分嘆息。</div><div> 老人家平靜地邊回憶邊說,我和孝林邊聽邊記。</div><div> “回到家鄉后,我當過生產隊長,也做過大隊里的治保工作,一直務農。”他把目光又停留在我的身上,說:“在撫順十年,上面發的東西都丟了,只有這兩只警察的牌牌我一直收著,留個念想。”</div><div> 我看到那兩只警察的標識干凈平整,顯然被他漿洗過。</div><div> 老人家粗糙的雙手捧著那兩只警察標識,扭過頭看著門外的田野,像是自言自語:“如果那年愛珍在關外留下了,我可能就在那里當一輩子警察了!”他似乎沉浸在那段歲月往事中。</div><div> 屋子里一陣寂靜,誰也不忍心驚擾他。</div><div> 過了一會兒,我請他講講立三等功的經過。</div><div> 王老回憶說:“那是我當警察的時候,在撫順石油一廠。是個大年夜,天氣非常寒冷,我值的是跨年班,也就是晚上11點到第二天凌晨1點的班。我發現廠區內有一處明火,再細細一看,不好,是輸油管起火了!我立即向上級報告,同時高聲喊巡邏的戰友和廠里的夜班職工。由于發現得早,報警及時,火很快被撲滅了,要不然后果很嚴重,大火能把整個廠子毀了。事后上級給我記了三等功,說是減少了火災損失。”</div><div> 孝林問王老:“您當年在撫順時,最高興的事是什么?最遺憾的事又是什么?”</div><div> 老人家略微思考了一下,說:“以前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現在想想,最高興的事應該是換上警服的時候,沖鋒槍也換成手槍了。最遺憾的事是脫掉警服的時候又當兵了,沒有轉干。沒辦法,我是有組織的人,得聽組織上的安排。”</div><div> 頓了一下,他又說:“我幸虧在撫順這十年的鍛煉,留了個好身體。北方寒冷,冬天零下四十幾度,我們剛到時真不適應,在齊膝蓋深的雪地里訓練,耳朵凍了不讓放下棉帽上的耳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一年四季用冷水洗臉,是山上的溪水,一直到現在我還是用冷水洗臉,習慣了。我的身體沒有什么毛病。”</div><div> ……</div><div> 聽王其香老人講述從前的故事,就像打開了一瓶陳年的老酒,平淡中飄逸醉人的醇香。<br></div><div> </div><div> 有一段歲月叫警營,有一身衣服叫警服。王其香老人的警察生活雖然不長,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沒有血與火的壯烈,有的只是冰天雪地里日復一日的枯燥值守,但是經過厚重歲月的積淀,同樣很精彩。</div><div> 人民公安來自人民軍隊這個母體,他當年的從警經歷,折射出建國初期公安隊伍正式組建的變革過程,是中國公安發展史中的一個印記,一段不可或缺的歷史。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雖然從警時間僅僅5年,但是他對那段經歷,從來沒有淡忘過。雖然己過8旬,老人家依然是那么地熱愛警服,對警察的那份情感,依然是那么的熾熱,以至于一直珍藏著當年從警時的標識。他的執著,彰顯著一種忠誠。</div><div> 記錄下這段歷史,感悟公安先輩們在滄桑歲月里的奉獻,學習公安先輩的精神,是我們這代警察應盡的責任。因為,他們對公安事業的忠誠,必將在我們的手中傳承下去。</div><div><br></div><div> 不知不覺中,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我們起身告別老人。</div><div> 那雙有力的手又握住我,我感到他有點依依不舍。他看著我,欲言又止。</div><div> 一旁的孝林明白了,立即在采訪本上寫下我們的手機號碼,撕下,遞給老人。</div><div> 我告訴他:我們還會來看望您老的!</div><div> 經過那棵老梨樹時,我不禁又駐足了片刻。看著枝頭掛著的累累果實,想必這棵樹在坐果前盛開著簇簇芬芳的梨花,輕風吹過,梨花飄飄……</div><div> 走很遠了,我回眸遠望,一片青綠色的稻田里,老人家還在向我們招著手。</div><div> 秋風中,他心底的那份警察情結,就像那棵老梨樹上的果實,掛滿了他飽經風霜的額頭,因為我們的到來,他深埋的那段久遠情愫又開始悄悄復蘇……</div><div> 就讓老人家盡情地暢游在幸福的歲月里吧。</div><div> 深深地祝福這位公安老前輩!</div><div> (2017年8月23日夜,于辦公室)</div> <h3>(當年身穿警服的王其香)</h3> <h3>(王其香的第一次退伍證)</h3> <h3>(王其香第二次退伍證)</h3> <h3>(王其香老人珍藏的警察標識)</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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