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這是父親于1972年創作的繪畫</h3><h3>…………………………………………………………………………</h3><h3><br></h3><h3><br></h3><h3> 一個星期日,清理舊書報,從一打信札中偶然翻出幾頁磨損了的信紙,目光掃描到落款地名——陜西延川,我的心禁不住一陣顫動,心神經好久地悸疼。啊,我的腦海里豁然閃出一個小姑娘的面影來,是那樣的清晰,又是那樣的模糊,我的心思因之被全方位地占據了,我沉吟久久,苦苦在記憶的屏幕上拼接著她的容貌,無奈我怎樣努力,都無濟于事,她的相貌在我大腦皮層的顯影中總是那樣若明若暗,飄忽不定,怎么也定格不了一個明晰肯定的圖像來。啊,十多年了,一切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淡漠,而消亡,何況那是怎樣的十多年啊?</h3> <h3> 父親早年的繪畫創作</h3><h3>…………………………………………………………………………</h3><h3><br></h3><h3><br></h3><h3> 那是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第一年的年末歲尾,紅衛兵大串連的滾滾洪流把我——一個十五歲初中剛畢業的熱血少年裹挾到了陜北萬山叢中的一個小縣城——延川。一位小戰友生病住院,我和另一位請纓留駐看護,竟在那樣一座兩山夾峙,出門望不出三里遠的小山城里呆了二十余日。那是怎樣的縣城喲,可憐巴巴地貼在大山山麓,差乎被兩條山脈夾扁,偏僻,貧窮,冷落,寂寞,舉目無熟人,充耳無市聲,根本無有城鎮車鳴人喧的鬧囂,能心急死人,度日如度年! </h3> <h3> 父親早年的繪畫創作,父親很認真,嚴謹,每幅創作都細心標明年代時間,以及創作心情或意圖</h3><h3>…………………………………………………………………………</h3><h3><br></h3><h3><br></h3><h3> 我們住在山腰的“接待站”——延川中學,縣醫院在山腳,我們踩著冰凍的滑溜溜的石板坡路,每日上上下下一兩個來回,去醫院看望病友。串連一路,我第一次嘗到了寂寞心急的滋味,男兒有淚不輕彈,毛主席的紅衛兵不能哭鼻子,有淚暗往心里流吧。凡是能消愁散心磨時度日的角角落落,我們都踏訪遍了,可憐就這么大個小山城,實在不如我們靜寧當年的甘溝威戎繁華。小小的一爿書店,不知造訪多少回,連那么些書名都幾乎記熟了,而就這幾本圖書,當時的處境也是惶惶不可終日,說不定何日要“清洗”就“清洗”了。值得紀念的是我在這個小書店里買到了 一本在我當時是“至寶”的小書——《美術作品評介》,紅開,薄薄的,花了不到三毛錢吧,至今還珍藏著。還有一日早晨,我們去醫院路過小書店,排隊買到了一本簡裝的“紅寶書”——文革初期刊印的毛主席的四篇著作。記得還有那么一個小小的閱覽室,兩報一刊,幾本破畫報,幾張皺報紙,翻來翻去,也實在解不了饑渴。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中學,醫院, 書店,閱覽室,郵電局,小縣城當年的格局大略如彼,倒也齊全,不過都是小一號袖珍了的,徒有虛名而已。</h3> <h3> 這幅圖是父親好友李寶峰為父親所繪肖像,真是惟妙惟肖,很像父親。</h3><h3>…………………………………………………………………………</h3><h3><br></h3><h3><br></h3><h3> </h3><h3> 啊,就在這樣的時空背景里,這位小姑娘名叫楊志英,大概是剛入中學的學生(一起還有幾位,對不起,實在不知道名字,相貌也根本記不清了),不期然進入了我的視野,撞開了我的心扉,闖入了我的生活。她們的身份是接待站的服務員,無非是掃掃地,生生火,捅捅爐子,隔三岔五,低頭不見抬頭見。我惱恨我生性言鈍靦腆,見了女孩比女孩還女孩,臉紅心跳氣促,想好的話到時一句也說不出,盤謀好的方略臨場一無所用。倒是她們一個個都很開通大方,主動和我們接近,而我的那位年級比我低年齡比我大的戰友倒是個板板嘴、見面熟,我于是很沾了他的光,于是我們兩個男孩和她們幾個女孩竟至混得很熟了。于是,我們成天玩撲克,在陜北那特有的平頂窯洞的大通炕上,炕燒得烙人屁股,屁股下墊著鞋,頭碰頭肩并肩地圍坐一圈,玩她們傳授的“捉豬娃子”。我還從來沒有玩過這種玩法,平素也很少玩撲克,這時卻玩得十分投入,十分有興味,回家后,我還把“捉豬娃子”的玩法教給了村里的小伙伴們。可惜,我現在實在記不得這種玩法的規矩了。就這樣,在彼此無猜無忌的嬉戲耍鬧間,兩性相引,兩情相悅,懵懂純樸的少男少女們相互有了好感,有了情感交流取悅異性的需要;這種情感說不清,道不明,你權且小心翼翼地護惜著它,不可隨意玷污;你永久百倍珍貴地收藏著它,不可輕易示人。因為它永遠是屬于你一個人的。</h3> <h3> 父親早期繪畫,明顯帶有時代特色。</h3><h3>…………………………………………………………………………</h3><h3><br></h3><h3><br></h3><h3> 楊志英,獨獨進入了我的情感世界,是她的淳樸?天真?撩人憐愛的容貌?小鳥依人般的溫存?不得而知,不得而知!現在只依稀記得她圓圓的臉,白里透紅,水蘿卜似的脆嫩,一雙眼睛迷離迷離的,似乎有眼疾,眼眶里過多地盛著水波。接觸幾回,便知她是那種內斂靦腆很有心思好害羞的女孩,這樣的女孩總有一種自然天生的魅力,充滿著誘惑,引人去探究去閱讀去品味,去閱讀人性的多棱,去品味性格的豐富。</h3> <h3> 父親的繪畫</h3><h3>…………………………………………………………………………</h3><h3><br></h3><h3><br></h3><h3> 現在開始“捉豬娃子”。兩兩成對為“一家子”,如何配對,全在起始時的圍圈坐位了,愛動心思不乏狡猾的我和她似乎有著心靈感應,總是不露聲色自然而然略施伎倆便坐成“一家子”,我們的“陰謀”每每得逞,而那些喳喳叫的丫頭片子們始終蒙在鼓里,見鬼去吧!為打贏對方,自家人免不了做手腳耍花招,相互透底,遞送信息,暗號是偷偷踹一方的腳,一方立即心領神會,明白了該怎樣出牌出什么牌了。是她,小姑娘,楊志英,先踹的我!我瞬間懵了,渾身觸了電一樣地酥麻而失去反應,僅僅一秒鐘,我即復蘇了,回過神來的我,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被激活了,反應是那樣靈敏,頭腦是那么清楚,出牌是那樣順手,我倆配合默契,好似長著一顆頭腦,贏多輸少,幾圈下來,開懷大笑。慢慢她們有了覺察,也比樣畫葫蘆,你踹我蹬地,但心無靈犀點不通,總是那樣明目張膽,笨手笨腳,于是“斗私批修”,于是停頓整肅,于是嘩嘩洗掉打亂重來——室外北風嘯叫,雪峰靜靜佇立,冰掛氣象崢嶸,大人們都不知忙乎什么去了?陜北黃土高原十萬匹猛犸般奔踴的大山叢中,藏匿著一座小縣城,縣城中學條石砌就的平頂窯洞里,爐火熊熊燃燒,鐵壺里的開水咝咝歡唱,一群童真無忌的少男少女們圍坐熱炕,腿靠腿,頭碰頭,玩得是那樣盡情盡興忘乎所以,鬧的是那樣無忌無諱天昏地黑!其中的一對似乎比別人多出一層相思幾分意味,或者,其實, 什么也沒有!</h3> <h3> 父親的繪畫</h3><h3>…………………………………………………………………………</h3><h3><br></h3><h3><br></h3><h3> 有這樣一個畫面至今異常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里:一日,我和我的戰友從醫院返回,沿著那一坡石板路盤旋而上,卻看到她和幾個女孩子在一堆爐灰中撿煤渣,我的心為之一抽,簡直不敢相信:縣城居民家,生活難道困窘到這種地步!這和我們農村孩子鏟草核(音hu)撿羊糞蛋有何區別呢?呀,這邊鮮嫩水靈的女孩,本該誦詩文剪窗花描紅畫綠寫大楷呀,可嚴酷的現實……我深深地的生發了惻隱之心,一股不可名狀的忿懣堵塞得我艱于呼吸,難以視聽,操他娘的,我想罵人,沒有對象,我想嘶喊, 沒有膽量,我想給這撿煤渣的女孩好多好多幸福,可我一無所有,肩膀還很稚嫩,只有少年人的同情、憐憫!我們彼此的心又靠近了一步。山丹丹,開紅花,你我都生在窮人家,“提籃小賣拾煤渣,擔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志英姑娘,我的好妹妹!老天不公,生你養你在陜北荒僻的大山群中,名曰縣城,實在不如繁華一些的鄉村!還有那貂蟬、花木蘭、高志英(李自成夫人)、劉巧兒、蘭花花、小芹、胡蘭子,黃河兩岸,陜北晉中,世世代代的風流女兒巾幗英雄,啊啊,怎么把她們都聯在了一起?是的,她們怎么不能聯在一起!她們都是北國山水孕育滋養的水晶般的女兒,還有楊志英,我的好妹妹!</h3> <h3> 父親少年時</h3><h3>…………………………………………………………………………</h3><h3><br></h3><h3><br></h3><h3> 離開延川是十分匆忙的,當然這地方也絲毫不值得留戀。一路上曉行夜宿,風塵仆仆,全憑一雙鐵腳板一腔青春血一步步丈量了數千里路,一直丈量到距黃河七十余里的延川縣城,一耽二十余日,在這里度過了一九六七年的春節,貧窮可憐的陜北老區呀,僅僅三天年,每天每人供應八兩白面饃,其余時間,一路上,不是煮黃米,就是苞谷饃,那饃磚頭塊般堅硬,沒有鐵嘴鋼牙你甭想撼動它,更難下咽的是那在石碾上砸碎壓扁而熬煮的玉米糝子飯,那馬牙玉米,皮又厚又糙,真比咽藥渣還艱難,我們大西北農村的窮苦孩子還好對付,什么樣的苦我們都吃得下,那些來自江南來自大城市的紅衛兵姐姐們可遭罪了,一次我親眼看著一位操江浙口音的紅衛兵大姐姐端著半碗玉米糝子,扒拉來扒拉去,眉頭緊皺,滿臉愁容,半天也咽不下一粒去,可為了革命她不得不咽;咽不咽,這成了考驗真革命與假革命的試金石、分水嶺!活著不是為了吃飯,但活著必須吃飯,何況活著還要革命呢,她當然選擇了革命,當然她別無選擇,她咽,她終于咽下去了一粒,又一粒……扯遠了。返回時,我們乘坐了大轎車,車兒顛簸,神思馳揚,車過青化砭,遙想當年轉戰陜北,毛主席胸中自有雄兵百萬……車過陜北油田,說是這油田當年即資助了陜甘寧邊區,功勛卓著……返回到延安,得兩三日余暇,我忽然萌發了一個強烈的念頭,這念頭如電光石火般一但閃現,竟是那樣的執著而不容更易:我要給志英寫封信,非寫不可,什么也不能阻擋,我不能讓這一線情絲從此斷了,我言鈍口拙,可筆下生花,滔滔不絕,正好借機一吐胸中積郁,聊以排遣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無限悵惘!</h3> <h3> 父親少年時代</h3><h3>…………………………………………………………………………</h3><h3><br></h3><h3><br></h3><h3> 我奮筆疾書,以無緣與她告別而匆匆離去為無盡憾事,從茲一別去,永生難再聚……感謝她和她們的服務與照顧,永遠懷念和她“捉豬娃子”,并向她抖落了一個精心設計的“ 包袱”——告訴她,我們的那位病友——高志英是“小子”(陜北人稱男孩)不是“丫丫”(陜北人稱女孩),而在這之前我們一直哄她們說高志英是女孩,她和她們信以為真:和楊志英一樣的名字,是女孩;女孩家就這樣判斷, 就這樣輕信,也可能她和她們認定兩個男孩看護一個生病的女孩是天經地義的事,因之而對我們頗有好感也不得而知。最最重要的是我在信中表達了一個少年的豪情壯志——而今回想起來,也真是少年心事可拏云 ,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第一次向別人不是老師同學不是至親摯友而是十分陌生卻心懷好感的女孩敞露心跡表白志向,我寫道,我將來要當作家,要當畫家,并把在“長征日記”上胡謅的幾首歪詩也一并抄給了她,讓她將來在報刊上等著瞧我的名字吧(只可惜當年的“長城日記”先以為毀失后萬幸找到卻已是殘缺不全了),告訴她,待我返校后再回信……這或許是有意無意一時意氣沖動而引發的莽撞舉動吧,本不抱有什么希望,卻也時時希望著,想不到兩月后(按我約定的時間)她真的來信了!是那樣熱情洋溢,是那樣火辣辣的燙人!我簡直有點受寵若驚,手足無措了!我躲過第三者的眼睛把來信一遍遍的翻讀:“發明,我愿意永遠和你做政治上的朋友……愿意長期通信……”真逗!難道還有做其他朋友比如生活上的朋友情感上的朋友的可能嗎?“政治上的朋友”——這帶有標準時代烙印的界定,多聰明的女孩!愿意長期通信做朋友卻不能逾越界線陷得太深,不能不考慮男女之大防——只能如此,只能如此,多明智的選擇,多恰當的措辭,多聰明的女孩!她費盡心機搞到兩枚延安紀念章寄來了(而我們兩度經過延安卻怎么也搞不到,而這當時對我們是多么神圣而珍貴啊),她一個勁地大談她縣上的文化大革命形勢、派別斗爭……我還從信中知道她有一個哥哥上延安大學……好長時間,我沉浸陶醉于這種由兩個人精心構建的宏大幸福之中不能自拔,噢嗬……</h3><h3><br></h3> <h3> 父親的初中畢業證,父親畢業于這所學校,數年后又在這所學校任教。這所學校也是我和弟弟的母校。</h3><h3>…………………………………………………………………………</h3><h3><br></h3><h3><br></h3><h3> 至今我弄不明白,當時我究竟是因了怎樣的想法,在通了兩三回信后竟一線掐斷,杳杳無音了?!……</h3><h3><br></h3><h3> 啊,志英,當年的小姑娘,你今在何方?</h3><h3><br></h3><h3> 而今,你我都將屆而立之年,長大成人了,做了孩子的父母了,若天涯有知,鴻書再續,共憶當年邂逅相遇,萍水相逢,同話少時意氣用事,心宇浩茫,兩小無猜,童心未泯,心靈上該有何等的快慰啊!</h3> <h3> 父親年輕時</h3><h3>…………………………………………………………………………</h3><h3><br></h3><h3><br></h3><h3> 啊,志英,你就這樣永遠定格成一個生靈鮮活的小姑娘,圓圓的臉,白里透紅,水蘿卜似的脆嫩,一雙眼睛迷離迷離,水花花的灼灼照人……那好,我就永生收藏好這幀珍貴的影像,親親輕輕地呵護著,勿讓邪念玷污,勿讓惡意踐踏。</h3><div><br></div><div> 多情應笑我,長相憶,天知否,意緒繾綣,輾轉難眠,遙望蒼穹,寄語寒星,但愿人長久,千里話當年!但愿人無恙,心靈會感應,山重水復路迢迢,彈指一揮十數年,有一個癡心男兒忘不了當年,更忘不了當年那位小姑娘!</div><div><br></div><div> 啊,志英,當年的小姑娘,你今在何方?</div><div><br></div><div> (1980年9月23日深夜草就于靜寧一中</div><div> 2000年3月25日下午——27日深夜整理重</div><div> 寫于八里中學白晝大風怒號飛塵蔽日夜間</div><div> 風停聲息關閉電視疾書脫稿)</div> <h3> 父親退休后在老家</h3><h3>…………………………………………………………………………</h3><h3><br></h3><h3><br></h3><h3><br></h3><h3>作者簡介: 此篇文章系父親所作,我的父親:黃發明,生于1950年,曾在甘肅省靜寧縣一中任教,擔任語文老師。父親一生愛好廣泛,尤其愛好文學、寫作,自習繪畫。父親在職時,對工作嚴謹、認真,曾多次被評為優秀老師。現父親退休在家, 在老家農村務有一片蘋果園。因為父親不會上網,我把父親早期的一些作品( 包括繪畫) 整理陸續發表出來。</h3><h3><br></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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