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班車的汽笛聲不出意外的準時想起,吵醒了還在熟睡的山村,各家的土狗,仿佛聽到了沖鋒的號角,一個個越俎代庖,聲音比報曉的公雞洪亮的多。</h3><h3> <br /></h3><h3>那年六月,中考結束的我要去北京打暑假工。父親肩上扛著個裝滿各種生活用品的化肥口袋,一句話都沒說的送我到村口,他不言,我也不語,我不信他啥也不跟我說,就一直擺他的臭臉子。</h3><h3> <br /></h3><h3>中考結束了,我感覺自己也結束了,初三一年,我為了哥們義氣兩肋插刀,為了玩幾把游戲,翻遍了學校的墻頭,也為了自己暗戀的女孩兒,堅持把一個筆記本記滿了關于她的一切,比任何一個學科的筆記本都干凈整潔。我知道中考我沒可能成功,因為一年的看似風風火火,只不過是在宣泄我叛逆的青春,一年過了,我也該歇菜了。這次連縣都沒出過的我,這么急急忙忙的逃離家,去一個傳說比我們縣城大很多的城市,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要去感受生活,減輕家庭負擔,其實只有我知道,我怕面對的是他們對我失望的眼神,畢竟,當年我是以全鎮第二的成績考到縣里最好的初中,可能之前這是他們人前炫耀的話題,但我知道中考之后這從此會是一個最打臉的笑話。</h3><h3> <br /></h3><h3>車停了,他把行李遞給我,黝黑的手臂,鐵青的臉,干巴的嘴唇張開了,像要說什么,但直到嘴巴再閉上,也始終沒崩出一個父親該說的字兒。我習以為常,也見怪不怪,畢竟他屬相是馬,跟驢是近親。自然,我更不會說一句話,向來嘛,兒子隨爹。車出發了,我不去看窗外,更不會回頭,我怕萬一四目相對,顯得我多舍不得離開似的,只是從倒車鏡的一路風塵里,我怎么也不信,那個模糊的身影一直望著車子離開的方向,直到遠去再遠去。我能想象,村子會再次沉睡,靜的狗都不敢亂叫,不能想象的是自我離開后的每一天,他們老倆再沒睡過一次安穩覺。我正了正坐穩的身子,努力讓心也平靜下來。</h3><h3> <br /></h3><h3>很快,一路的風景,一路等待,耳機里正好聽的是去年最火的"北京歡迎你,為你開天辟地",我不知道北京歡不歡迎我,我只知道估計工頭挺歡迎我,記得姐夫告訴我,你沒成年,別人一天60,你一天50。</h3><h3> <br /></h3><h3>到北京的麗澤橋長途汽車站,正值正午,我扛著比我還大的行李,不知路在何處,仰望天空,灰蒙蒙的天空也沒遮住暴怒的太陽,身后大巴車灰溜溜得走了,沒留下一點老家的氣味兒,再無依靠,自此我遠離家鄉,也遠離他們不久就會知道的失望。</h3><h3> <br /></h3><h3>姐夫沒來接我,我堅決的要自己找,想當年老家的縣城,閉上眼我都知道東關下坡兒那的豆腐腦那個鮮,西關大橋的鐵路是約會的好地方,不就北京么?我照樣可以輕車熟路。出了站我像無頭的蒼蠅,撞得眼冒金星也找不到姐夫所交代的特2路公交站牌,豁出去了,放下男人的尊嚴,問問路吧,但身邊的人一個個行色匆匆,陸陸續續,我一次次想要上前,又欲言又止,事后想想,原來自己也會有這么慫的時候。扛著行李我汗流浹背,不知僵持了多久,身后一個環衛阿姨拉了拉我,多事兒的問了問我,</h3><h3>"小伙子,你這一直扛著麻袋不累么,你是等人還是要坐車?"我急忙放下原來一直扛在肩頭著的行李,面紅耳赤,不過因為天熱出汗,倒也沒那么明顯。</h3><h3>"呃,大娘,沒啥沒啥,我這體力好,扛啥都不費勁,扛麻袋鍛煉鍛煉,"我傻呵呵操著濃重得家鄉話牽強的解釋著,大娘似懂非懂,我突然意識到剛才從我嘴里說出來的,往常無所不能的家鄉話,在這場合里顯得格格不入,土里土氣。</h3><h3> <br /></h3><h3>"你要是坐車就繞過這個街角,那幾乎有所有的公交站牌,要是等人你就在陰涼里慢慢等,汽車站的話你得往回走"阿姨并沒有拆穿我的解釋,反而給了我所有可能需要的答案。</h3><h3> <br /></h3><h3>"謝謝了,大娘,您忙您的就好,"我還倔強的等待,直到阿姨遠去,我才趕緊的,灰溜溜地去找街角的站牌。</h3><h3> <br /></h3><h3>姐夫著急了,問我咋還沒到,我可不能說我扛著麻袋環游了那么久,只是借口說自己找地方先吃了個飯。</h3><h3> <br /></h3><h3>一路走過,我才發現原來樓可以像玉米地那樣連成片,姑娘的褲子可以穿那么短,城市的公交能跑那么遠。到達目的地宣武門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一路顛簸,有些疲憊不堪。夜晚,我倔強的仰望天空,我想,在北京的西十八環,如果父親也抬頭望望天,那豈不是在一輪明月下嗎?一夜竟輾轉,無眠。</h3><h3> <br /></h3><h3>第二天一大早,姐夫強迫我喝了半小盆兒的稀飯(現在想想,叫米湯更合適點),吃了幾根發黑的咸菜條,按他的說法,中午吃飯早著呢,不墊吧墊吧,撐不住。我不以為然,所以小半盆兒也被我倒掉了多一半。工頭給我發了一套跟囚服差不多的,不知道誰穿剩下的短上衣,一個還透著汗臭味的黃色安全帽,臨走還著重提醒我,干活上點心,如果有人問我多大,你就說十八!我連連點頭答應,乖的像個啄米的小鳥,再也不是家里昂首闊步,自鳴得意的墻頭公雞。</h3><h3> <br /></h3><h3>偌大的工地,四周圍著嚴嚴實實的安全網,把本就不多的風完全隔離在網外,這讓工地更加像個蒸籠,我是眾多包子中的一個,他們大多是老的不能再老的牛肉餡,而我不同,還是初出茅廬,依舊我行我素的小鮮肉餡。出門前我就聽夠了母親臨行前的嘮叨,工地的生活太苦太累,心里倒也做了準備,只是不知道,竟可以這么煎熬。</h3><h3> <br /></h3><h3>嘈雜的各種機器,工具的聲音,夾雜著工頭的不斷吆喝,不消幾個小時,我傲氣的身型被沒頭沒盡雜活兒折磨的茍延殘喘,疲于應對,肚子早就打起了退堂鼓,不過我不敢,也不能就這么偷懶下來,萬一工頭發現我偷懶,把我哄回去,那豈不是打自己的臉?</h3><h3> <br /></h3><h3>說實話,我都不知道怎么熬到了中午下班,也不知道怎么迎接的黑夜的降臨,我只記得,第一次那么大的饅頭就著沒滋沒味的水煮白菜,我能吃六個,也記得,每天晚上人生最幸福的事兒就是趴在木板搭得床上一動不動的千萬別天明。值得慶幸的是,姐夫一直很照顧我,那些重活累活,他能幫我的每次都不推辭,時常也會從路上給我買一份五塊錢的烤雞架,這幾乎是我能想象的最美味得東西,雞架的每根肋骨條我都能用嘴"吧咋"的干干凈凈。</h3><h3> <br /></h3><h3>期間,老媽隔三差五總給我打電話,無非是那些吃的怎么樣,住的如何,活兒累不累的話,每次,我肯定是"吃的挺好,頓頓管飽,住的不錯,活還湊合"的話,至于父親,還是沒什么響動的。中考成績馬上就要下來了,我心煩意亂,我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卻沒想到來的這么慘烈。</h3><h3> <br /></h3><h3>班級四十多名,跟錄取分數線差30多分,想正常進縣一中,沒有任何希望,換做一年前,我從沒想到進縣一中居然成了一種奢望。</h3><h3> <br /></h3><h3>那天晚上窗明幾凈,月是那么圓,一遍遍撥出,又趕緊掛斷父親的電話,我不怕父親的責罵,我怕的是他深深的嘆息,以及估計不會說任何有滋有味的話。電話還是通了。</h3><h3> <br /></h3><h3>"那個爸,我高中想去二中上,我不去一中,這事兒就這么說定了,我自己的路自己走,"電話的那頭,果然不出意料,靜的出奇。</h3><h3> <br /></h3><h3>"爸?你在聽我說嗎?就算二中再差勁我也一樣能考個好大學!!!"我心虛這樣的沉默,厭惡每次都是這樣的僵持,我一度喊出了聲,只是希望能激起父親的憤怒,讓他大發雷霆,臭罵我一頓多好,也不至于如此失魂落魄,再也無法卸去心頭的巨石。</h3><h3> <br /></h3><h3>"嗯,我知道了,家里有我,你自己干好自己的事兒,少給你姐夫添麻煩",低沉,簡短,不加感情,不加修飾,他一輩子就這樣,冷的就是塊石頭。</h3><h3> <br /></h3><h3>電話掛斷了,第一次覺得孤立無援,第一次在京城腳下覺得天地之大,卻實在不知道我腳在何處安歇才能讓我心安,我仰望天空,云間的月亮霧霧蒙蒙,也可能是為了不讓淚從眼角滑落,所以才一直抬頭望著天。</h3><h3> <br /></h3><h3>接下來的日子,我深得工頭器重,說我干活積極,不會偷懶。可他怎么知道,我不是不想偷懶,是實在怕自己閑下來,我會想到父親那鐵青的,從不改變的臉,現在會描上了落魄,失望和不甘。</h3><h3> <br /></h3><h3>那天中午,天上是耀武揚威的太陽,地上是陳世美一樣的工頭,我扛著一根似炭一樣的鋼筋,雖然揮汗如雨,但依舊輕車熟路的穿梭在這鋼鐵水泥的叢林中,電話聲起,是老媽,我毫不猶豫的掛斷,我不喜歡她不聽的嘮叨,再次電話響起,我再次掛斷,我還沒有累死,我的以后我做主,不用你們管。電話再次震動的時候,是一條到現在的記得每個字兒的短信,</h3><h3> <br /></h3><h3>"兒子,你一中的通知書到了,你爸托門子,找關系花了五千塊錢,可算是能去一中上學了,別著急上火,在外面不比家里,自己一切注意點,"一個個字符,比頭頂的太陽還刺眼,只讀了一遍,就再也不敢去看,就那么在眾多工友中不住哽咽,眼淚沒來得及掩飾,就和著泥濘的汗水,噼噼啪啪的打在腳下。我仰望天空,無力的望著天,你們為什么不拋棄我這不爭氣的逆子,何必再為我大費周折,讓我偽裝了十幾年的堅強,就那么一瞬間,破爛不堪。</h3><h3> <br /></h3><h3>帶著自責與愧疚,懷里揣著兩千塊錢,踏上了回鄉的征程,路過縣城的時候,帶了母親最愛吃的點心,給父親買了幾瓶他平時從開舍不得買的老酒,有些忐忑的匆匆趕回家中。</h3><h3> <br /></h3><h3>老媽知道我回來,早就忙里忙外做著她最拿手的好菜,夜晚的農家小院中,一張桌,兩瓶酒,三個人,一輪月,清風蛙名,好不愜意。更加應景兒的是父親居然出奇的來了句,</h3><h3> <br /></h3><h3>"你這一個夏天,壯實了不少,比以前棉花糖似的你看著順眼不少,今晚陪我喝幾杯"</h3><h3>我受寵若驚,畢恭畢敬。不敢拖延,更不敢怠慢。而今天母親除了忙著給我夾菜,居然再也沒有了嘮叨的話。這一夜,這一頓飯,這幾杯酒,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來我們一家三口也能這么畫風突變,老爸沒了往常的死板,母親沒了不停的嘮叨,而我第一次這么溫文爾雅,再也不針鋒相對。</h3><h3> <br /></h3><h3>我仰望著天空,背對著腳下,對著蒼穹的皓月毅然決然,倘若我高中再這么混賬,那怎么對得起母親的慈愛和父愛的如山。在成長的歷程中我感謝父親的寬宏大量,感謝母親的嘮叨,如果沒有他們,可能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早就翻了車,與美好生活漸行漸遠。</h3><h3> <br /></h3><h3>作者:一顆滾石</h3><h3> <br /></h3><h3> <br /></h3><h3> <br /></h3><h3> <br /></h3><h3> <br /></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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