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r></h1><h1>山胞姑娘阿花極為美麗。初嘗她的美麗不是從視覺,而是從聲覺。</h1><h1> <br></h1><h1>那天她第一次上工,半途上地鐵出故障。 想到第一天試工就遲到,趕緊就近找了個公用電話掛往餐館。地鐵里熱烘烘,臟嘻嘻, 尿臊兒味, 濃極了。這是個有百來年歷史的地鐵, 當(dāng)年鼎盛, 如今衰敗, 無人顧暇。這兒像個鐵路車廂悶罐子, 人聲鼎沸, 一片嘈雜,她不得不提高嗓門。電話那頭響起一個低低、溫柔的女聲:“請問你是哪一 位? 遲到一點?沒關(guān)系。” 她剛從世界之中心之國的大陸地兒來,乍一聽這淺淺淡淡發(fā)自舌底喉部而非胸腔肺膛的軟軟款款的女人調(diào)兒,頗為震撼。盡管電話那端的她的寶島國語,帶有強烈的南方腔,所以再有禮貌,也說不好普通話的 "您", 更是說不出道地的京片子 ”您“。<br></h1><h1> <br></h1><h1>進了位于M島上西城的餐館,一位收銀小姐端坐在柜臺后,手執(zhí)一根細細的長雪茄。 我的天,好漂亮啊! 只見她雙眸半張半垂,眼睛不很大,但狹長,很有形。這雙眼睛,這副無神加沉思的表情,令她想起了安娜 · 卡列尼娜。 這對美麗的眼睛背后,似乎藏著無限的內(nèi)容。她忍不住欣賞加好奇的沖動,從左側(cè)右側(cè)地端詳她。鼻子非常挺直,嘴唇很有線條。腮幫子、下頜, 同樣雕刻一般地極有形狀,沒有一絲一毫的贅肉介于脖子與下頜之間。 頭發(fā)黑油油,直刷刷清湯掛面,一排整齊的劉海掛在額前。臉上沒有絲毫的脂粉,卻亮麗得驚人。 皮膚偏黑,身材適中,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好一個完美的女人!</h1><h1><br></h1><h1>這位女神首先自我介紹, 我叫阿花。儼然一副店鋪的主人架勢。而在旁的一小眾伙計們, 女多于男, 也忙不迭地趨身上前, 眾星捧月般地, "她叫阿花"。這中間, 有職業(yè)伙計, 有職業(yè)學(xué)生, 有手持旅游觀光幾個月有效證件的。似乎阿花是老板。聽電話, 做決定, 面試, 留用舍取, 甚至暗地里觀察試工的潛在雇員, 幾乎都由她一手包辦。偶爾, 那個頭矮小一臉醬紫色惡氣沖沖的寶島過來的店老二出來定定奪。</h1><h1></h1><h1><br></h1><h1>阿花姑娘說話嗓調(diào)低低,細細,從不亂嚷嚷。不像普通世界中心之國的陸地兒港臺人的言腔語調(diào)。她話不多,從不表現(xiàn)出對別人的好奇與探索,老是端端地坐在柜臺后,有板有眼地收銀算賬。 并不時地叨著一根長長細細的雪茄,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霧。 有時周末休息,她都會跑來店里過上幾口煙癮。 因為她的夫婿家不喜歡她抽煙。</h1><h1><br></h1><h1>她的中外文書寫都蠻漂亮的,方正渾圓。俗話說字如其人,她的字似乎確實與她本人和諧交融,渾然一體。而且, 她干活麻利快捷, 大多時候悶聲不響就將每件事處理得井然有序。<br></h1><h1> <br></h1><h1>來M島已經(jīng)五年了,阿花姑娘仍舊做收銀小姐。聽說她曾到對面那家著名大學(xué)的語言班進修了一陣子,出來后仍舊回到了柜臺后。說是在M島五年,也是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什么都經(jīng)歷過。她基本上沒有跳過槽,始終如一地在這家店老板手下干。初時當(dāng)女打雜,因為是生手,給訓(xùn)得直哭鼻子。 后來一步步升級,當(dāng)上了女伺者,現(xiàn)在又當(dāng)上了 “女會計頭” — 用那位面色白里透紅, 和善愛笑的東北藉寶島老兵的調(diào)侃 — 雖然她手下無兵。據(jù)說矮小憨肥一臉橫肉滿面殺氣的店老二喜歡她,因為她漂亮,所以長期雇用。并似乎暗下給予了她無限的權(quán)力, 接替長得似武大郎的店老二自己在前臺的所有責(zé)任。而別的伙計們則是魚兒游水,今天這家店,明兒那家主的。還聽說店老板娘很為她吃了一陣子醋。但大家從來也沒在店里與老板娘打過照面, 故不知這嫉妒從何而起。</h1><h1></h1><h1><br></h1><h1>過了一段時間,某人偶露風(fēng)聲,說她的老公是個M島佬。很長時間,未見她老公露面。可突然一天夜間,正值店里晚餐大忙之際,她的老公大駕光臨,親來店里接她回家。那天她正當(dāng)女歡迎,面對每個顧客,笑臉相迎,送至席間坐下。這老公露面了,用阿花的M島名字問她阿花在哪。她從未聽說過阿花的M島名兒,糊里糊涂地以為他要什么菜,便頻頻地問他要抽煙席還是非抽煙席。兩人對話真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也。直到阿花后來微笑著出來解圍,告訴女歡迎這是她老公。隨后兩人相伴出了店,雙雙沿著華燈初上的大街往下西城走去。這以后,凡她在做女歡迎時,總可見到阿花她老公,站在席座欄桿旁,靜靜地等待她,還不時掉頭和女歡迎她寒喧幾句。而阿花,則站在一尺之遙的柜臺內(nèi)交接帳目,不時沖老公瞟過來一束一束的默默含情。她無暇也無任何企圖去回望阿花她的他, 是否在互換著充滿深情的目光。但這幾乎夜夜等候, 恐怕已經(jīng)說明了點什么。</h1><h1></h1><h1></h1><h1></h1><h1></h1><h1></h1> <h1><br>她老公高個英俊,膚白發(fā)黃, 一身長毛, 栗色瞳仁, 很是年輕。看上去很聰明, 一臉的 "精氣神"。容貌氣質(zhì)似乎與阿花不相上下。但阿花是一眾五百或上千個同族里, 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而她的他, 則是混在同種里, 辨不出一二, 英俊得太普通。 后來過了一年,從不遠的別處聽說那阿花與做房地產(chǎn)的老公鬧離婚,搬到外面與女伙計們同租客房。說是鬧, 都是一面之詞的傳說。可到底, 不知是阿花在鬧呢, 還是她的他在鬧。或是倆人都在鬧, 同時鬧, 或先后鬧。如同阿花的祖母, 或古老的她的母祖地兒的訓(xùn)言: "一個巴掌拍不響"。"公說公有理, 婆說婆有理"。抑或倆人都沒鬧, 就都平和地說, 我們應(yīng)該分手。因為我們沒有感情了。這就是現(xiàn)代的, 西式的, 文明的, 精神的, 優(yōu)雅的分手。不吵不鬧, 不對薄公堂。而另一種不精神, 不文雅的, 則是超物質(zhì)的索取, 還有公堂上互揭老底, 恨得咬牙切齒的, 以圖占有更多或更公平的財產(chǎn), 或擁有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這也是西式的, 文明不文明, 自個兒用稱掂掂。當(dāng)年就為這新式的離婚, 那遇羅錦還狠狠地聞名于世, 于國中之國的內(nèi)在的世, 著名了一陣子, 有大約五六年吧。她也夠厲害的, 離過三次婚, 嫁過四次人。有兩三次是為目的而婚。雖然也許無可厚非。仁者見仁, 智者見智。然而, 這些個劃時代事件, 比起五四運動后的上世紀一二三十年代, 還是落伍了好些。那些個年頭, 提倡 "德先生, 賽先生" (democracy, science)。不少文人學(xué)者, 知識分子, 識字先生, 不少進步份子, 革命的知識份子, 都是離婚的離婚分居的分居同居的同居, 或妻妾成群的, 或一妻三妾, 二妻四妾的。德先生賽先生和封建禮教全混到一塊兒了。話說回來, 細思量, 慢論斷, 那阿花真要是帶頭鬧離婚, 也還真要有本事和勇氣的。想想她孤身一弱弱外地年輕絕色女子, 大老遠 "闖關(guān)東" 來了。生活都不定有著落了, 居然勇于造反, 鬧獨立, 將安穩(wěn)的家庭拋之度外, 冒著從此又是一人獨闖天下的艱難和風(fēng)險。所以, 阿花姑娘似乎是一位當(dāng)代的 "花木蘭", 或中式 "鐵娘子"。<br> <br>阿花的脾氣大得驚人。 也許她太漂亮,太受人寵。被人嬌寵慣了,便有一種天之嬌子之渾然不知人世的感覺。她盡可以為一點兒小事發(fā)巨大的火,會突然間從柜臺后面的酒吧高腳凳上, 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 兩手撐著柜面, 大聲吆喝。當(dāng)著M島顧客們的面,當(dāng)著來自五湖四海全世界都要走過的旅行者們的面, 當(dāng)著店老板的面,當(dāng)著她們眾多伙計的面。沒人敢言聲訓(xùn)她。她甚至沖著上了年紀有多年經(jīng)驗且頗受人尊重的西餐廚子大漢人, 大喊大叫。頗有一種不顧一切 "反了反了" 的當(dāng)年義和團手持大刀長矛紅纓槍的架勢。 初去時,她也被安娜她訓(xùn)斥得一愣一愣地, 一句解釋都沒囫圇吐出, 便被整個地囫圇咽下。 后來,大概相處長了,熟捻了;安娜她同時也看出她人不錯,與大家關(guān)系好,便對她是又客氣又親熱,再沒見對她吹胡子瞪眼來著。</h1><h1></h1><h1><br></h1><h1>阿花的衣衫常常露出小腿,黑黑的,很結(jié)實。在柜臺上書寫頻繁的商務(wù)單子時, 也是露出結(jié)實的小手臂。她平靜地說: 小時候練芭蕾練的。她會平靜地說: 小時候家窮,常喝稀粥。她還會平靜地說:我是山胞。然后,又靜靜地:在寶島,我是學(xué)戲劇的。她老是平平靜靜地說話,從不忸怩作態(tài),虛張聲勢。她很喜歡安娜她這一點。除了她大為光火的時候。<br></h1><h1> <br>山胞姑娘阿花是她到M島后遇到的第一個最漂亮的世界之中心國的女性。她實在太漂亮,即便在世界之中心國的大陸地兒的一眾又一眾美麗的女兒堆里。她很害怕和似安娜的她同在鏡子里對視,那樣會令她自慚形穢。做工的地兒僅有一男一女兩廁, 她們女伙計們常常和從全世界走過的女顧客們撞堆兒。丑的俊的, 高的矮的, 肥的瘦的, 店伙計們的油膩小褂, 與世界展臺上走貓步的, 五彩繽紛的時裝們, 常常不情不愿地擠在一面狹窄的長方鏡子前騷首弄姿, 涂脂抹粉。所以, 想躲也躲不開。</h1><h1></h1><h1><br></h1><h1>不過后來她又很有些失望。因為初見安娜的她時,從她那半張半合的眼臉里,似乎透出了無限的伸張性的沉思與暇想,就像現(xiàn)在風(fēng)行的一句時髦又經(jīng)典的文字愛好者個個都捧在手心, 記念在胸中, 并時常掛在嘴邊的: "詩和遠方"! 她以為那個安娜她一定是個很深很沉很厚重的靈巧女子, 有著很多很大很高遠的遼闊寬廣的 "詩和遠方"。后來又得知她是學(xué)戲劇的,更是想必她一定是想當(dāng)然地豐富而有內(nèi)容,極具藝術(shù)氣質(zhì)兼文學(xué)素養(yǎng)。可是幾個月過去,從沒聽安娜的她口里蹦出任何驚人之語。半句也沒有。一絲絲的暗示都無。<br> <br>后來, 如魯賓遜般漂流的她, 在新奇洲地兒與一位常常虐待她的寶島老板娘聊起,她說阿花恐怕是當(dāng)年荷蘭人與寶島土著人的后裔。 這老板娘, 舉止心態(tài), 和那店老二的內(nèi)人當(dāng)初為阿花喝了一大罐山西陳年老醋差不多。此乃后話, 另文再續(xù)。再后來,暑期畢歸隊, 又與這兒的寶島留此學(xué)習(xí)的同學(xué)閑談,她一聽 “阿花” 這名兒,便忍俊不禁噗呲一笑:“ 阿花? 山地同胞呀!” 她說是呀。 寶島的她很不以為然。然后又道, 快人快語:“ 說不定她是妓女。” 她一愣: “此話怎講?” “因為你說她自稱是學(xué)戲劇的,可是又聽不出她有什么水準…… 。 寶島有些當(dāng)?shù)氐钠凉媚锸且宰黾伺疄樯筮^海來到M島的…… 。” <br> <br>她張口結(jié)舌,半天半天說不出話來:“你是說她騙人呀? ” “是的。” 寶島的她平靜地回答。</h1><br><h1><br></h1><h1></h1><h5></h5><h5><br></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 ~ ~ ~ ~ ~ ~ ~ ~ ~ ~ ~ </h5><h5> </h5><h5>看來寶島她, 年紀輕輕就具備了, 厚重的族裔和人類平等方面的歧視。而且, 似乎對美貌的同性, 羨慕嫉妒恨嚛! 很狹隘, 很微妙, 這心理活動。是不是? </h5><h5><br></h5><h5>--- 原作于夢中, 1992年3月的某個周六。請見后續(xù)。<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h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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