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 <h3><b> 1.</b></h3><h3> 第一次見到它,是在初夏的一個清晨。</h3><h3> 愜意的陽光透著橘黃色,斑斑駁駁地灑在老屋窗前那棵石榴樹上。其實,天剛微露晨曦時,老石榴樹的枝丫間就已經傳來嘰嘰喳喳的叫聲。每天早晨都會這樣,總有一群早起的鳥兒在樹上聚會,啁啾聲吵出一片歡快的嘈雜,然后在太陽照過老屋的墻頭前,一只只倏倏地飛走。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h3><h3> 它的到來只是一瞬間的事,麻灰色的影子一閃爍間,便落在老屋木窗格子下面的窗臺上。它幾乎是打著滾兒墜落下來的,兩只翅膀左右撲扇,極力保持平衡,驚恐地歪斜著小腦袋,向窗子里面張望。看著它飛落而下趔趔趄趄的身姿,我覺得自己的嘴角向上抽動了幾下。如果在鏡子里能看到的話,一定是那種帶有幾分嘲意的表情,就像有一次一個傻小子故意在我面前出丑,企圖引起我的注意,而我只是嘴角微微一翹,帶著些許高貴和驕矜,完全不屑一顧的樣子。</h3><h3> 但這一次我卻愕然了。驚訝之余,剛才那種掛在嘴角不易覺察的嘲諷,很快變成了深深的歉意。因為,這只小麻雀竟然只有一條腿!可憐的小家伙,那只斷腿蜷縮在肚子下面茸茸的羽毛中,跳動一下,斷腿就從羽毛中露出來,向前伸一下,像一根細細的火柴棍。隨著跳動,翅膀也跟著支棱開來,趔趔趄趄,步履踉蹌。</h3><h3> 它從哪里來?怎么受的傷?它怎么生活?一連串的疑問飛快地閃過腦際,一種急于交流和探究的渴望迅速彌漫我的全身,聚集在胸腔里面,震顫著,激蕩著,頓時感覺到一絲隱隱地、酸酸地痛。</h3><h3> 然而接下來的發現,完全不是驚訝了。它踉蹌地跳躍著,啄食著窗臺上的小米粒兒,尖尖的喙,透著灰白色,嘴角嫩黃,啄一顆米粒,就偏著頭張望一下,圓圓的小眼睛似乎盈滿淚水,汪汪的,濕濕的,閃著迷茫的光。</h3><h3> 這是一只剛剛會飛的雛鳥!針刺般的感覺忽然在我十個手指尖上同時涌出來,老石榴樹繁盛的花瓣紛紛在眼前飄落飛舞,好像聽到了一聲從千年老屋的某一個角落發出的沉沉的嘆息聲。</h3><h3><br></h3> <h3><b> 2.</b></h3><h3> 這是那個初夏的清晨,慵懶的陽光投在老石榴樹的枝丫間,斑斑駁駁,光怪陸離。</h3><h3> 老石榴樹依然繁花似錦,有的枝杈上已結下指頭般大小的果子。每天太陽照過墻頭前,照樣會有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地聚會,一樣準時地在太陽爬上墻頭前忽地齊齊飛走。</h3><h3> 我照樣站在窗前,看那清晨的陽光,只是心里多了一件事,多了一重莫名的思念。窗臺上不再是偶爾撒一把金黃的小米,而是天天撒一把。如果窗臺上的小米粒沒有了,我會高興好一陣,心理安慰了許多。期盼著那只小鳥能天天飛過來啄食這微不足道的小米粒兒,即使其他麻雀啄食了,至少會把信息傳遞給那只小鳥,在這個小小的窗前,每天清晨都會有一份思念,有一份期許在等著它。</h3><h3> 梅雨季節過后,盛夏的苦熱漸漸濃烈起來。濃密的黑云常常莫名其妙地在晴朗的天空突然聚集成一團,暴雨在電閃雷鳴中刷刷地墜落,呼嘯的風把老石榴樹結的果子也搖拽下來,滾落到泥水里。在這樣的天氣里,小麻雀那濕漉漉的身影常常出現在我眼前,有時竟然能從幻覺中看見它蜷縮在墻角瑟瑟發抖,就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而我卻不能給它一個棲身之所。每天撒在窗臺上的小米粒,已然被暴風雨吹落得無影無蹤,而那只小麻雀再也沒有來過。</h3><h3><br></h3> <h3><b> 3.</b></h3><h3> 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陽光像金子般灑落在老石榴樹濃密的葉子上,拳頭大小的石榴果被陽光染成黃色,個個挺著肥碩的大肚子,透著一片片羞澀的紅暈,張著嘴呵呵地笑著。</h3><h3> 麻雀們照例在太陽爬上墻頭前齊齊飛走了,窗臺上的小米粒早已被啄食凈盡,散落著一些鳥兒們爭食時留下的麻灰色的羽毛。我仔細地把它們揀拾起來,期盼著其中的一片是那只小麻雀落下的,夾在書頁中間,也是一種思憶之中的留念吧。我照例會在清晨向窗臺撒一把小米粒,夢想中的那個希望似乎在某一天會突然降臨。</h3><h3> 隨著夏季的酷熱逐漸褪去,天氣漸涼漸爽。我知道,清晨站在窗前等待的時日越來越少,一絲絲忐忑,一絲絲不安,一絲絲惆悵,混雜著渴求、向往,夢幻般地越來越濃地在胸腔里充脹。</h3><h3> “孩子這段時間懂事了,成熟多了”。廚房里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很近,又很遠,像冬天里火爐上咝咝作響的水壺。一種即將離巢的興奮與慌亂重重地壓過心頭。與其說成熟了許多,不如說自從入夏以來有了老的感覺。兩年前第一次拿到自己的身份證,這種感覺就好像在腦海里濺起過層層漣漪。</h3><h3> 秋天的步伐明顯加快了,熱帶季風裹挾著濃重的濕氣頑強地抵抗著,形成密實的云層,暗灰色的斑塊擠在一起,像垂暮老人雙目中的眼翳。</h3><h3> 離家的日子越來越近,以前總是覺得怎么也熬不到頭的日子,現在卻變得那么讓人留戀。興奮與渴望,茫然與心切,常常在心里互相碰撞,攪得人身心俱空。好比一個人突然游進了深水區,浮不出水面,雙腳又夠不著底,四顧茫茫,水天一色。即使在這樣一團亂麻似的心緒中,仍然沒有忘記那只小麻雀,那只只有一條腿的小鳥兒。</h3><h3> 轉瞬之間秋天來了,小麻雀仍然杳無音訊。天空雖大,它在哪家屋檐下躲風避雨?又在那顆枝頭嘰喳啁啾?地域雖廣,它在那里歇腳棲息?又在那里覓食飲水?離家前的最后時光竟是在對小麻雀的思念與冥想中一天天逝去。</h3><h3><br></h3> <h3><b> 4.</b></h3><h3> 這是一個哀婉而又讓人留連的清晨。濃重的濕氣被初秋夜晚的寒冷凝結成顆顆露珠,懸垂在老石榴樹的葉子尖端,似落非落,晶瑩剔透。老屋周圍籠罩著薄薄的霧氣,氤氳繚繞,朦朦朧朧。偶爾能聽到早起的鄰居開門時的吱呀聲,繼而又傳來掃帚清掃落葉的刷刷聲,接著就是踢踢踏踏的腳步由近而遠,逐漸消失在巷道的那一頭。</h3><h3> 十幾年來,有多少個這樣的清晨,有多少個這樣的腳步聲,從春到秋,從冬到夏,始終陪伴著我。還有這棵老石榴樹,自打我記事起,石榴樹就是這么老,現在依然如故,每年照樣葉生葉落,花開花謝,到了秋天,總是果實累累,掛滿枝頭,從未間斷。成群的麻雀仍然日復一日地在清晨太陽爬上墻頭前聚會在一起,老石榴樹總是不厭其煩地接納著它們,接納著它們的兒女以及兒女們的兒女,其中還有那只斷了一條腿的小麻雀。</h3><h3> 這是我將要離開老屋的最后一個清晨,也是最后一次站在老屋的木窗前,從此不再會有趕早的腳步,不再能夠聆聽麻雀們的嘰喳嬉鬧。“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十年前的老歌詞,此時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代之而來的仍然是對那只小麻雀的思念。</h3><h3><br></h3> <h3><b> 5.</b></h3><h3> 佇立窗前已經很久,老屋東邊的天際處,橘黃色的光暈已經散射開來,再過一會兒,太陽就要噴薄而出了。我只想在我駐留的最后一個清晨再看一次麻雀們聚會的身影,再聽一次喳喳亂叫的啁啾聲。</h3><h3> 它們來了,起初是一只,靜靜地落在老石榴樹濃密的枝葉間,在枝叢中跳躍著。隨著一兩聲清脆的鳴叫,三五只鳥兒飛了過來,低低地喳喳幾聲,繼而又是一片高亢的鳴叫,嘩的一下,成群的麻雀一哄而來,整個老石榴樹頓時熱鬧起來,鳥兒的嘰喳聲,翅膀的煽動聲,樹葉的嘩啦聲,很快響成一片,初秋的清晨交響組曲開始了。樹葉上的露珠紛紛被鳥兒們的歡樂搖曳下來,墜落一地。另外的樹上此時也傳來鳥兒的共鳴,幾只,十幾只,倏倏地也飛到老石榴樹上,窗前就一片嘈雜了。</h3><h3> 忽然,樹葉間的鳥兒們不再嬉鬧,不再吱喳,像是樂章中突然出現了休止符,樹葉不再晃動,翅膀不再撲棱,一切都停了下來。片刻的靜場,出奇的安靜,似乎能聽到鳥兒們的呼吸聲。</h3><h3><br></h3> <h3> 在我正自詫異的時候,一只麻雀飛落到窗臺上,轉動著脖頸張望著,隨著兩聲喳喳的鳴叫,老石榴樹上的麻雀呼啦一下齊落在窗臺,搶食昨天晚上撒下的小米粒。米粒很快被啄食一盡,唯有窗臺角落處還散留著一小撮。麻雀們又呼啦一下飛回到老石榴樹上,獨獨剩下一只,它側頭張望了一下,便跳躍著去啄食窗臺角落的米粒。</h3><h3> 映入我眼簾的情景,讓我萬分驚異,又萬分驚喜,是它!是那只斷了一只腿的小麻雀!離別了整整一個夏季,我們終于重逢了。還是那只斷腿,像一截火柴棍,已經不是原來透著粉紅色,而是灰褐色的斷腿;脖頸上長了一圈白色的羽毛,尖尖的喙已是黑色,嘴角不再嫩黃;圓圓的小眼睛閃爍著亮光,甚至還有幾分狡黠;一只腿獨立跳躍,結實而又穩健。看到它,看到那只幾個月前還十分孱弱的小鳥兒,我的眼眶噙滿淚水。</h3><h3><br></h3> <p class="ql-block"> 剎那間,幾個月來的惆悵和迷茫一掃而光,內心充滿了金子般的陽光,仿佛聽到了遠山、草莽、荒原的呼喚。</p><p class="ql-block"> 太陽終于爬上了老屋的墻頭,鳥兒飛走了,我也走了,在這個清朗的早晨。臨走前摘下的最大的一棵石榴果,還帶著濕漉漉的潮氣,也帶著被太陽染過的紅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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