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在漫長的旅途中,我曾與許多高山湖泊不期而遇,從青海湖、瀘沽湖、長白山和阿爾山的天池到西藏的然烏湖 、納木錯、 巴松錯和羊卓雍錯等。美國作家梭羅曾說過:"湖是風景中最美、最有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然而,當我與那些美麗的湖泊猝然相遇時,卻覺得它們的純凈和湛藍簡直就是神明的眼睛,在天地之間遺世獨立,幾乎能洞穿一個人的靈魂。而地處博爾塔拉州博樂市境內的賽里木湖,大概就是少數這樣的湖泊了。</p><p> 汽車沿著伊烏312國道西行,先后經過昌吉、呼圖壁、瑪納斯、石河子、沙灣、奎屯、烏蘇、精河,再到賽里木湖。約八小時后,戈壁盡頭漸漸出現了水草,不經意間猛一抬頭,天地相接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抹藍色,一個巨大的湖泊在日光下閃爍藍光,司機扭轉頭喊:"賽里木湖到了!要下車的快點!"。</p><p> 這口高懸在海拔兩千多米的科古琴山中的湖泊,據說形成于喜馬拉雅山的造山運動。賽里木湖,蒙古語稱"賽里木淖爾",意為"山脊梁上的湖",而"科古琴"在哈薩克語里是"碧綠"的意思。湖邊水草豐美,賽里木湖就像一面碩大無朋的魔鏡。在這面鏡子里我看到牧場、氈房、牛羊、云朵和時間的倒影,它靜臥在冰峰與雪嶺云杉之間,水天一色。在它的湖心,我看到一種奇異的景象,仿佛世上所有的藍色都匯聚在這里,凝固成上帝都無法調出的詭異的色彩。</p><p> 它讓我想起遙遠的青海湖,它們都是一樣的博大、純凈和湛藍……</p> <p> 湖邊的山坡上,雪片一樣散落著哈薩克族牧民白色而渾圓的氈房,它們與蒙古包略有區別:蒙古包尖頂,中間開窗;而氈房是圓頂,則在頂部通風。我在氈房邊轉了一圈,背著大包住進了一戶哈薩克人家。接待我的是個粗獷剽悍、大臉盤的男子,他卸下我的背包,用生硬的漢語和我寒暄著。晚餐是清燉羊肉,門邊懸掛的皮囊里裝有自釀的馬奶子,主人給我倒了一碗,笑著說:"克莫孜(哈薩克語:馬奶子),你嘗一下!"低頭間,頓覺一陣奶香撲鼻而來,馬奶子喝起來有種冰涼而酸澀的味道,但口感極好。主人用刀替我剔出羊骨上的肉,捧著馬皮囊"咕嚕咕嚕"地灌了幾口酒,然后兩眼放光地告訴我:"你要是遲來半個月就好了,那時草原上的花都開了!明年再來嘛,我騎摩托車帶你去放羊哈!"借著酒意,他給我講了許多草原上的趣事。過去哈薩克族人把羊的數量、肥瘦視為財富的多寡,詢問牧民家有多少頭牛羊是一種禁忌,現在已經不再忌諱了。主人還板著手指告訴我,他家擁有五百多只羊,一百多頭牛,四十匹馬。當我好奇地打探如今的高山草甸上是否還有狼群的時候。他憨笑著說:"只要有羊的地方就會有狼!"并俯身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一個老祖宗口口相傳的秘訣:誰家的羊圈周圍狼多,他的羊就會高產,而且繁殖力極強。哈哈!"主人貌似不經意的一番話,卻道出了生物鏈上最簡樸的道理,物競天擇!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物種其實都有它存在的意義。</p><p> 哈薩克族被人譽為"馬背上的民族",牧民的日常生活離不開馬,可以說馬是哈薩克人的翅膀,從走親訪友到游動遷移,盡管現在部分已被飛馳的摩托車所代替。賽里木湖畔是他們的夏季牧場,牧民們剛搬來不久。與內蒙古草原不同,新疆的轉場是在高山的褶皺中隨著季節遷徙。小小的氈房就是牧民們移動的家,一年當中,從夏季牧場、秋季牧場、冬季牧場到春季牧場之間不停輪回。隨著季節的變遷、草場的轉移,哈薩克人總趕著成群的牛羊,騎著馬匹,幾匹駱駝馱著"叮當"作響的全部家當,在塵土滾滾的道路上長途跋涉,在馬背上不斷遷徙。每年五至十月,牧民們又趕著潮水般的牛羊來到賽里木湖畔,過上遠離電視、網絡的牧歌式生活。有人曾這樣描述過哈薩克族:"世上路走得最多的是哈薩克人!世上搬家最勤的是哈薩克人!"</p><p> 牧民的氈房用柴油機發電,夜里十一點熄燈。躺在室內,裹著厚厚的羊毛毯子,但我仍感到寒意,感到鼻尖和臉頰都是冷嗖嗖的。此時,我才意識到這里是高山湖泊,意識到海拔上升兩千米,溫度會隨之下降十二度!</p> <p> 早晨的賽里木湖畔空曠而寂靜,我坐在一個草坡上,呼吸著高山牧場清潤如水的空氣。遠處淺褐色的羊群云朵一般向我移來,它們行走的速度是那么緩慢,以至于任何一點聲響都會使它們相互擠撞。有時候,它們的身體卻像是粘在草地上一樣,一動不動,在這豐腴的初夏,讓我懷疑那就是草場一部分。現在草地上罩著一層薄霜,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直響。春末夏初是賽里木湖最美的季節,湖畔的野罌粟和金蓮花會隨時將你的目光點燃,草地上還點綴著各種顏色的小野花……那一刻,我承認自己有些嫉妒和賽里木湖朝夕相處的哈薩克人,甚至嫉妒草原上那些自由徜徉的牛羊。</p><p> 賽里木湖南岸的氈房里有個年輕的女子,從服飾和氣質上看不像是哈薩克族人,我曾看到她提著木桶在擠牛奶。當有人告訴我,她是嫁到這里的臺灣媳婦時,當時我的驚訝程度不亞于發生了一場地震。事實上它的確引爆了我精神世界的一場地震,在她身上,我們固有的觀念已坍塌成廢墟,甚至變得不堪一擊。</p><p> 我從哈薩克人的嘴里和連比帶劃的手勢中了解到:幾年前,這位四處背包旅行的臺灣姑娘,和幾位驢友抵達了賽里木湖。有一天,夏力哈爾牽著馬在湖邊招攬生意,她被湛藍的湖水陶醉,同時也被哈薩克族小伙子真誠、純樸的性格深深吸引。當她第二次來到伊犁后,面對賽里木湖,簡單純粹的牧民生活讓崇尚自然的她找到了生活的初衷。一個是從小生活在臺北市,有著豐厚收入的白領姑娘;另一個卻是高中畢業后和母親、哥哥一起生活在賽里木湖草原上,放養著八十多頭牛羊的哈薩克族青年。面對文化背景和生活環境的巨大差異,那段愛情一開始并不被人祝福,雙方父母得知倆人戀愛的消息后,都竭力反對過。但在兩人的堅持下,長輩們最終尊重了他們的選擇。據說婚禮當天,按照哈薩克族的傳統禮節,男方長輩向女方父母贈送了一頭新疆褐牛、馬鞭和伊犁馬。現在的臺灣媳婦能干家務、做抓飯、擠牛奶,不但習慣了草原生活,而且還能講一口流利的哈薩克語。在許多人看來,臺灣姑娘和哈薩克族牧民的愛情稱得上是一場穿越時空的愛情傳奇。</p> <p> 賽里木湖西岸至今還遺留著七百多年前的點將臺,似乎依然向人們靜靜訴說當年成吉思汗點將飲馬,翻越天山,馬踏伊犁,橫掃中亞的偉大征程。籠罩在賽里木湖上空的除了變幻的云朵,還有眾多的人文和傳說。宋代的長春真人邱處機面對賽湖時曾寫道:"大池方圓二百里,雪山環之,倒影池中,名之曰天池",而清代詩人洪高吉更是盛贊其為"凈海"。</p><p> 據說賽里木湖是大西洋暖濕氣流最后眷顧的地方,一直以來被人稱為"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淚。"沿著湖岸行走,波光瀲滟的湖面令人生出幻覺,此時的我似乎更傾心于這樣的傳說:眼前這美麗絕倫的大湖原本并不存在,而是由一對為愛殉情的蒙古族年輕戀人的淚水匯聚而成。事實上,從我第一眼看到賽里木湖開始,就有一種被那藍色的淚水融化了的感覺。但那塊世間罕有的藍水晶,僅是遠觀是不夠的,需要走下山坡,來到湖畔的水邊細細體會。牧民氈房上的炊煙、輝煌的落日和遍地自由開放的黃色小花,是賽湖最吸引人的地方。 </p><p> 這里離果子溝不遠,周邊都聳立著白雪皚皚的群山,天氣晴好的日子,在湖中可以看到另一片湛藍的天空。此時的賽里木湖變得明凈而澄澈,只有偶爾吹過的微風,才讓湖水泛起細小的波紋。穿行在灑滿金蓮花的草地上,哈薩克族人的快樂和自由讓我感同身受,我驚奇地發現他們還擁有一項絕技:只要看到羊臉,就能準確說出是誰家的牲畜!在這里,鐘表顯然已失去意義,按照哈薩克族人自己的說法就是:"慢吞吞,不看時間!"</p> <p><br></p><p> 湖邊有個回民飯館,我擠在一排舉著烤肉串的哈薩克族人中間,他們中有馬夫、牧民、出租車司機和小商販。凝視著門外空地上游魚般浮動的人群,聽著高高低低的說話聲,陽光像雪花一樣落在不遠處的湖面上,以至我幾乎忽略了羊肉串上濃重的膻味。</p><p> 老板姓馬,正坐在門口曬太陽,他是甘肅東鄉人,當我告訴他曾經去過東鄉,那個遙遠的地名瞬間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老馬無限感慨地告訴我,他在賽里木湖已經十多年了,冬天大雪紛飛時,他一家人就回到果子溝避寒。得知我將在伊犁草原游蕩一段時間,他特意提醒我哈薩克族有許多禁忌:譬如做客時,不能坐在放有食物的箱子或其它物品上,在哈薩克族人的觀念中,食物是上天賜予的,圣潔無比;交談或就餐時,不要剪指甲和打哈欠;哈薩克族還特別忌諱別人贊美自己的孩子,尤其要牢記千萬不能說"胖"字……自從離開南疆之后,我的心情開始放松舒坦起來,老馬的話并不讓人感到緊張,反而使我對這個熱情好客的民族增添了一份神秘感。</p><p> 老馬的臉龐被高原的陽光曬得黝黑,對于我這樣一個充滿好奇又善于傾聽的遠方來客,他的話匣子一經打開,就變得滔滔不絕。陽光下,他半瞇著眼睛拷問我:"你知道世界上離婚率最低的民族是哪個?"我像是突然碰上了一道智力題,頓覺一頭霧水。老馬顯然從我茫然的臉上讀出了無知,半晌,他才一字一頓地說:"哈—薩—克!"老馬繼續告訴我:哈薩克族男人是世上對妻子最好的男人,結婚后妻子如果發胖,男人們都會很自豪。他們嘛不停地在草原上轉場,過著簡單而快樂的生活,晚上唯一的節目就是數星星、生孩子。為了填補老人們的寂寞,通常都將第一個孩子送回父母身邊。</p><p> "哈薩克族男人凡是娶了老婆就會善待一生,他們認為這是一個男人的責任!"老馬說這話時突然加重了語氣,抬起右手在空中用力地揮了一下。</p><p> 從賽里木湖到伊寧約兩小時,需在路邊攔車。穿過隧道即進入果子溝。</p><p> 伊寧是伊犁州的首府,歷史上的伊犁是新疆通往中亞的重要通道,乾隆為了加強對其管理,在這里設置伊犁將軍,建立惠遠城。古城距離伊寧市僅一小時車程,迄今仍保存著將軍府、鐘鼓樓和古城墻等遺跡。林則徐當年從東南沿海流放到大西北,坐著四輪馬車,僅僅從西安到伊犁就輾轉了一百多天。他為當地百姓修筑水渠、制造水車,傳授織布技術,留下了許多令人追憶的事跡。</p><p> 我投宿的朵帕青年旅舍是一個四川人經營的,背包進門時,他正在院子里伺弄花草。后來他告訴我,伊寧的生意只能做半年,每到冬天他就返回福建廈門。"朵帕"在維語中是指新疆的花帽,事實上他的維吾爾族小院也精致得如同一件美麗的飾品。整個青旅非常安靜,陽光從著密匝匝的葡萄藤蔓中灑下來,啤酒和木椅蹲在濃重的陰影里,等待著那些即將到來的旅行者。</p><p> 下午,青旅里新來了一位陜西人,滿身泥漿、長發蓬亂,顯然他剛從草原徒步回來,言語結巴,但精神卻顯得意氣風發,他一直不停地念叨:"很后悔當時沒買一匹馬,要是有馬,在草原上行走就方便多了!"他在瓊庫什臺與喀拉峻草原的山頂上來回走了半個多月,但我始終想象不出:他提著兩根登山杖,肩挎相機,像古代天山下的那些劍客,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在伊寧街頭穿行的模樣。</p> <p> 今年的伊犁州雨水稀少,牧草長得緩慢。聽說木斯鄉的天山紅花也開得零散,因為雨水的原因,霍城的薰衣草也僅僅爆出了一點點淡紫色的花芽。往年六月十五日左右揭幕的薰衣草節,聽說也被推遲到六月下旬舉行。我睡在那間懸掛著藍色布簾的房間里,窗外是綠色的葡萄架,每天我總在小鳥的啁啾聲中,在新疆時間里懶懶地醒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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