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開往和田的臥鋪汽車中,我是唯一的漢族人,車上兩個維族嬰兒的哭聲此起彼伏,灌滿了嘈雜擁擠的空間,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這樣環(huán)境中,有人居然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我按捺著五味雜陳的心情躺在上鋪,眼神游離地望著車窗外,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將會是什么?其實,從喀什到和田的交通有火車和汽車可供選擇,而我選擇汽車的原因,多半是厭倦了新疆火車安檢的煩瑣程序。臥鋪車的價錢140元,里程500公里,長途汽車經(jīng)過莎車、澤普和新藏線零公里的葉城、皮山和墨玉。車窗外掠過毫無生氣、茫茫的戈壁灘,西部的荒涼直抵人心,經(jīng)過寂寞、單調(diào)、漫長而乏味的八小時后,汽車才像一頭喘息的巨獸癱軟在和田的客運站里。</h3> <h3> 當我背著大包走出汽車站,大街上滿眼都是大胡子的維族男子和蒙面的婦女,目光所及之處,看不到一個漢族人,早聽說和田是維吾爾族人聚居地,漢人少得像珍稀動物,但當我真正面對這座小城時,面對那些高大壯碩的維族男子陰鷙的目光時,內(nèi)心仍然不寒而栗。在這里,我被各種顏色的小花帽和陌生的維語所包圍,成了徹底的"少數(shù)民族"。和田的街道比不上喀什整潔,已經(jīng)是五月中旬了,但塔克拉瑪干沙漠南端的這座城市依然浮塵滿天。玉石專營店,玉石招待所……這座城市的一切似乎都和溫潤的羊脂白玉有關,電玩城、超市、網(wǎng)吧表情暖味地夾雜在各種維族名稱的店鋪中,而黑色的巡邏警車不時在街頭出現(xiàn),仿佛隨時提醒我這座表面平靜的城市中暗藏的危機。</h3> <h3> 和田素有"玉石之都"的稱謂,古時稱 "于闐",是西域南道國勢最強的國家之一,因位居絲路貿(mào)易的重要據(jù)點,一度成為貿(mào)易商旅的集散地。提起和田,人們聯(lián)想到的詞匯大多是:玉石、沙漠、大棗和地毯等。如果只允許用一種顏色來概括這座城市,我想:和田應該是淡綠色的,從艾德萊斯綢到婦女腕上的手鐲,無不閃爍著那種奇異的光澤!</h3> <h3> 和田的玉石市場位于玉龍喀什大橋兩岸,我是搭了當?shù)爻R姷囊惠v平板車去的,乘客們圍著一塊大平板的邊緣坐定,戴花帽的維族老漢就開始"突突"地發(fā)動三輪車,附近的和田河是一條季節(jié)性的河流,現(xiàn)在干涸見底,河床上布滿砂土和石頭,正是那些隨著昆侖山的雨水沖刷而下的卵石,被人稱為"瘋狂的石頭"。坊間流傳著一個個傳奇故事:有年夏天,一個收羊皮的小販騎摩托穿越戈壁灘,途中尿急,不想竟從沙石中沖出一塊幾十公斤重的戈壁白玉,他拿到市場上賣了六十萬,發(fā)了大財。布亞鄉(xiāng)的一個維族人也曾挖到一塊重約三公斤的玉料,開價就是20萬元,頭道販子收了轉手就50萬元,沒出和田幾番轉手就立馬漲到150萬,最后以560萬元今人咋舌的高價賣給了廣東的一位老板。</h3> <h3> 一夜暴富的神話在玉龍喀什河兩岸不斷演繹,吸引了成千上萬的人挖玉、倒玉和加工玉石。現(xiàn)在,裸露在我眼中的是一條千瘡百孔的河床,我一踏入河灘,一群維吾爾族孩子就圍了上來,其中一個變魔術似的在手心攤開兩枚乳白透亮的小石子:"要嗎?真的是和田仔玉,就在這里找的!"。</h3><h3> "要嗎?這可是真正的和田玉!"同樣的聲音不斷在玉石市場中響起。每天,市場內(nèi)的顧客絡繹不絕,作為和田最大的玉石集散地,各地的買家懷揣著夢想而來,他們希望能找到一塊富有傳奇色彩的"石頭",從而改寫命運。事實上,賭石需要極高的玉石辨別能力,但更多的時候,卻是運氣決定一切。</h3> <h3> "一刀窮,一刀富,一刀穿麻布。"這是流傳在賭石業(yè)中的行話。一塊外表看似普通的石頭,一刀切下去就有可能讓人瞬間暴富,或者為之傾家蕩產(chǎn)。按照"賭石"的規(guī)則,顧客依靠自己的經(jīng)驗判斷后,雙方會用紅布蓋住雙手,然后用手勢完成整個討價還價的過程,像一種神秘的儀式,旁人自然無從知曉交易的價格。</h3><h3> 沒有人能用鋒利的目光洞悉一塊玉石的密碼,只有切割機的電鋸才能真正破譯:那是美玉?還是一塊粗鄙的頑石?</h3><h3> 聽說有人曾用160萬"賭"到一塊價值上億元的潔白無暇的羊脂白玉。</h3> <h3> 離開和田繼續(xù)前往民豐,三百公里,行程約四小時。</h3><h3> 汽車沿著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邊緣行駛,戈壁和綠洲在視野中交替出現(xiàn)。當它駛入民豐車站之后,我才回過神來,眼前這座典型的沙漠小城,它像是憑空從風沙里冒出來似的,天空顏色已被黃色的砂礫驅逐得了無蹤影。民豐古稱“尼雅”,曾是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精絕國所在地,也被人稱為東方的"龐貝城"。但時光已湮沒了一切,我眼中出現(xiàn)的是貼著瓷磚的樓房,小城擁有新疆標準式的寬廣馬路,可作為縣城中心的不是廣場或商業(yè)建筑,而是一根聳立著毛澤東頭像作為四面浮雕的立柱。這里的風沙也比和田來得猛烈,我猜想那些張嘴說話的行人,牙縫里肯定塞滿了沙子。</h3> <h3> 與和田不同的是,這里的漢族人明顯多了起來,我甚至聽到了久違的普通話。午后的縣城寂靜得令人生出幻覺,高高的白楊樹下,只有大風吹過的"沙沙"聲,靜謐、空曠,仿佛時間已經(jīng)停滯。去輪臺的班車是明天下午4:30時,我在一家沿街的小賓館里卸下背包,這是一家甘肅人開的私人旅館,房間的設置非常簡陋,但它有一個很私密的后院,梔子花開得熱鬧非凡,我在藤制的躺椅上喝著犒賞自己的可口可樂,心思變得非常單純,只想調(diào)整一下體力,等待明天的班車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h3> <p> 塔克拉瑪干沙漠就在民豐縣城二十多公里的地方。也許是見我進門時背著個大登山包,隨身攜帶著登山杖,旅館的服務員就趁著空閑的時候,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談論。她們中有人進到沙漠的邊緣,至于腹地,沒有人表示曾經(jīng)去過,但一涉及有關大沙漠的各種傳說,每個人都變得淵博得驚人。其間有個胖姑娘好奇地問我:"你是玩穿越的嗎?你就一個人?"我笑了笑,望著馬路上旋轉的風沙嘆了口氣:"風好大呀!"她認定已從我不置可否的表情中捕捉到答案,情緒開始高漲起來:</p><p> "你在沙漠里穿,可能會遇到狼。狼是非常兇殘、狡猾的動物,它們專在那里等人來。"</p><p> "等人來?吃人?"我盡管并非徒步穿越,僅是乘車穿過沙漠公路,但他們的話還是讓我的脊梁骨發(fā)涼。</p><p> "等人來殺它們呀。"有個打掃衛(wèi)生的清潔工,見我一頭霧水,就補充說。</p><p> "狼等人來殺狼?"這樣荒誕的怪事,我還是 出娘胎后頭一遭聽說。</p><p> "是的。狼在大沙漠可吃的食物太少。狼就專等人來,只要人類殺死其中一只,群狼就會沖上去撕咬死狼,而死狼的血腥引來更多的狼分食瘋搶,到最后人也就被狼群包圍了。"</p><p> 大家眉飛色舞地描述著塔克拉瑪干沙漠里關于狼的種種傳聞。</p><p> 吧臺的收銀員是當?shù)厝耍v得煞有其事:"聽說有一男子,驅車到沙漠里,尋找水源時突然遇到了三匹狼,他開槍打死了一只,另外兩只撒腿跑掉了,正在他得意地將車開到水邊時,就遠遠地看見一群狼朝自己跑來,他嚇得臉色發(fā)白,趕緊把車門關得死死的,坐在駕駛室里直冒冷汗。事實上,狼群是沖著死狼的尸體而來,他趁狼群不備,接連開槍打死了幾只,此時,越來越多的狼被死亡與血腥的氣味吸引過來。子彈已經(jīng)耗盡,除了炎熱、干渴,車外還有不斷閃爍的狼群饑餓的綠眼珠。結果可想而知,他要么渴死,要么被狼活活撕碎,后來狼群開始圍住了車子,用爪子擊碎玻璃。真慘啊,那腸子,那內(nèi)臟和白骨…… "</p><p> 暮色漸漸爬上了臨街的窗戶,在一旁的我聽得毛骨悚然,頭皮也隨之一陣陣發(fā)緊。</p> <p> 民豐客運站里的維族女售票員告訴我,從民豐到輪臺只需要五小時。在這之前,我知道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全程約五百公里。我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反復詢問:"五小時能到嗎?",售票員眼皮也不抬一下,不耐煩地加重了語氣:"五小時!"我遲疑著買了票,距發(fā)車時間只剩下半個小時了,于是默默地坐在候車室里耐心等待。四點半到了,班車依然沒有蹤影。此時,有個留大胡子的維族人過來說,車要等到五點半才發(fā)。可真的等到五點半時,始終沒有一絲發(fā)車的跡象,我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困惑踱到售票處,但遞給我的卻是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車要在六點半發(fā)!"直到此時,我已對這個縣城的小站不再擁有一丁點好感了。候車室里的掛鐘在緩慢地挪動,終于等到了上車時間,那是一輛發(fā)往烏魯木齊的長途汽車,有個黑臉、大胡子的維族司機操著生硬的普通話提醒我,班車不到輪臺縣城,而是經(jīng)過一個加汽站下車。我焦慮地問:"師傅,加汽站距離輪臺還有多少公里?",司機伸出四個油膩的手指,"是四公里嗎?","不是,是四十公里!"這回輪到我徹底暈了。我在心里暗自計算行程:六點半出發(fā),行車五小時,到了加汽站最快也得夜間十一點半了。在荒郊野外,漆黑的夜里,我去哪里找車?要是碰到維族司機,即使坐上車也會讓人的心臟恐懼得打鼓。</p> <p> 汽車終于離開尼雅鎮(zhèn),進入戈壁荒漠,盡管僅是沙漠的邊緣地帶,也足以讓人感受到它荒涼的氣息。我百無聊賴地翻著地圖,發(fā)現(xiàn)整個新疆范圍盤據(jù)著一大塊土黃色的區(qū)域,比例尺標注的面積竟達33萬平方公里,那就是塔克拉瑪干,世界上第二大流動沙漠。"塔克拉瑪干"在維吾爾語中的意思是:走得進,出不來!它曾被探險家斯坦因譽為"死亡之海"。連綿的戈壁灘從車窗外掠過,雪白的鹽堿地無邊無際,漸漸地汽車經(jīng)過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些低矮的沙丘。這時,我才后悔當初沒聽庫爾勒龍行青旅的老板的告誡:從且末到庫爾勒,那一路經(jīng)過的都是高聳而無邊的沙山。</p> <h3> 太陽慢慢在地平線上空下滑,我眼中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開始變得像浩瀚的海洋,只是沙濤洶涌的是另一種黃色的波浪。沙漠公路兩側都是蘆葦桿豎起的防沙帶,人工種植著連片的沙柳。停車休息時,我平生第一次在路邊見到了美麗的沙棗花。</h3><h3> 車過塔中,暮色中掠過的是川菜館、美容洗發(fā)屋、網(wǎng)吧和背包驛站。我從沒想到在荒涼的大漠深處竟然隱藏著一個如此熱鬧的小鎮(zhèn),當時的我?guī)缀跤蟹N下車的沖動,就在我猶豫不決時,在我尚未沖司機喊出聲音之前。汽車已將這座在藏羚羊手冊和地圖上都無法找到的小鎮(zhèn),遠遠拋在了背后,風從大漠中刮過,卷起了一陣蘑菇云般的黃煙。</h3> <h3> 午夜一點多鐘,汽車才抵達傳說中的加汽站,算起來已經(jīng)足足行駛了七個小時。直到現(xiàn)在,我仍不明白,為何車站里的售票員對乘客信誓旦旦地表示五小時可達的原因。</h3><h3> 望著車窗外墨汁似的夜色,我沒有下車,也沒有前往唐詩中反復提及的輪臺,盡管那個在岑參詩歌中熠熠生輝的小縣城對我充滿了誘惑,可仍讓客車載著疲憊不堪的我,繼續(xù)前往庫爾勒。我覺得一座燈火輝煌的城市,至少能減輕自己深夜抵達南疆的那份不安和恐懼。</h3><h3> 到了庫爾勒已是深夜三點。</h3><h3> 一家新開的商務賓館用它潔白的床單,接納了我滿是風塵的身軀!</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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