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一位生長于美國的90后華裔女孩,喜歡鋼琴、游泳,是個典型的學霸。2011年考入美國名校杜克大學讀腦神經專業時,從來不知道"文化大革命、知識青年"這些詞。直到高中畢業,她的中文幾乎是零,到杜克大學才開始學習中文。2014年暑假,20歲的她踏上了一段非同尋常的旅程:這位中文尚不流利的ABC女孩,做了一件讓當代歷史學家汗顏的事情:她只身縱橫中國數省,遍訪近百名知青和知青赤腳醫生,為那一代青春作證,為這些口述的歷史做出了感人的記錄……<br /></h3><h3><br /></h3><h3>青蔥歲月——知青赤腳醫生訪談錄之八</h3><h3> 麥永基訪談</h3><h3> 安娜</h3> <h3><i>在上海做訪談的時候,他總是拿著攝像機或是照相機記錄著所有活動的瞬間,被稱之為上海知青活動的忠實記錄者。為了這次訪談,他特地從家里找出當年做赤腳醫生時的藥箱,并背著和我一起合影。面色紅潤的他保養得很好,從外表上跟本看不出他已經年過六旬,也無法想象這位上海老克拉,曾經在新疆尉犁縣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二師度過了長達十多年的青春歲月……</i></h3> <h3>麥永基:我是1966年到新疆去的。那時候中學還沒畢業,反正文化大革命了嘛,也不讀書了,就跟著年齡比我大一點的人,他們說到新疆去,就跟著到新疆去了,去的是在新疆尉犁縣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墾二師。</h3><h3>去新疆主要是看重有軍裝發,那時候兵團都發軍裝的,除了領章帽徽沒有以外,就發一身軍裝,所以跟著去了。我去的時候前面已經有很多批去過了,第一批是1963年開始到新疆去的,我是最后一批,1966年去的。到了新疆之后,在大田里面勞動了一年,也可能是表現好,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就把我抽到團衛生隊了。那時候我們沒有醫院,兵團是算部隊編制,都叫衛生隊,抽到衛生隊從當護士開始學,打針啊,發藥啊,干這些事情。</h3><h3> 安娜:那年您幾歲?</h3><h3>麥永基:那年可能只有16歲,因為我到新疆去的時候才15周歲。在衛生隊里面什么事情都要干,照顧病人啊,后來跟著醫生查房,跟著他們一起學,進一步的又把我送到師部醫院去學習,進修了半年多。回來之后就自己開始干全科了,有一個主治醫生帶著我,開始查房,開始寫病例,陰性病例,陽性病例,就開始跟著他看這些東西了。在團衛生隊里這樣子陸陸續續也干了四、五年,后來連隊需要衛生員叫我去。因為我們的連隊跟團衛生隊離的很遠,有十幾里路,二十里路也有,因為新疆的范圍很大。我們的點也多,主要有一些牧養點,放牛的,有些機耕隊,有些是種菜的,種瓜的,都分散的很,離團部很遠的。</h3><h3>到了連隊以后就當衛生員,因為我們離團部有將近十公里路,到了連隊之后就給我出難題了,他們那些生小孩的都不愿意去衛生隊生,都要在家里生,我怎么辦呢?我從來沒有接生過。后來我把我們團的助產士請過來,到我連隊里來讓他接生一次,手把手教我,應該怎么處理臍帶,產包怎么消毒,很系統的在我面前做了我一遍。這一遍教好之后,就開始放手讓我自己干了。從那時候開始,陸陸續續的,難產也處理過,順產也很多,我在新疆那么多年,可能接生的小孩有一百多個人。就跟著助產士學了一遍,其實也很冒險的,我自己想想也后怕,真碰上大出血的我一點辦法都沒有。特別是胎盤剝離的話,如果剝離不好,整片給拉下來,你拿棉花堵都堵不住的。</h3><h3>其實我自己想想也挺后怕的,還好在我行醫的那段時間里沒有發生過一起醫療事故,也沒有一起投訴。因為平時,一個是消毒這一關我自己把得挺嚴的,一定要高壓消毒,一定要半個小時,這是最起碼的,因為醫療器械用了之后,給你用的注射器不能再給他用。有的連隊衛生員就偷懶,換個針頭就行了,反正就這么一圈打下去了。我的連隊職工有二百多個,家屬小孩加起來有四百多人,就我一個赤腳醫生。在連隊里不管什么時間叫你,你都要隨叫隨到,這是最起碼的。這是我們醫務人員的道德問題,我們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h3><h3>在連隊里面做赤腳醫生,365天必須是出全勤的,沒有一天你可以休息,我今天不舒服,我說我休息了,人家上門叫你出診,你不出診,是不可能的。在連隊里面,特別是農忙啊,春耕啊,收割啊,你就要到地里,背著藥箱,跟他們一起干,他們干什么活,你也跟著一起干。雖然沒有給你下任務,下指標,像割稻子,割麥子,人家割一畝多,我一畝多割不了,我割三四分地可以,或者他們在前面割,我在后面幫他們捆捆,也可以。在田里面盡量幫他們做一點,當時如果有中暑的,或者割傷的,或者被蟲子咬傷的,毒蟲咬傷的,可以及時處理,及時包扎。</h3><h3> 在連隊里面除了治療以外,防病治病也走的比較前面,如果現在流行里痢疾,我們會在連隊里面給他們熬中草藥,預防痢疾,預防感冒。這些藥湯都是靠自己,平時一方面采集一點中草藥,有的當地沒有的,我們買種子回來,自己種一點中藥,就是常用的,種了之后,需要用的話,拿出來就可以直接處理了。因為邊境地方和農村差不多,都是缺醫少藥。</h3><h3> 安娜:您那個農場在新疆什么地方?</h3><h3> 麥永基:我在新疆的農二師,從地理環境上講叫做新疆尉犁縣,靠近庫爾勒,離庫爾勒160公里,在塔里木河的邊上。</h3><h3> 安娜:農場都是知青嗎?</h3><h3> 麥永基:農場和農村的區別是,所有的農場知青叫兵團戰士,農村知青叫下鄉知青,但都是種地,農場和農村沒有什么區別。都是知青,我們一個團上海知青有兩千多人,從1963年一直到1966年,我是最后一批到新疆去的,有兩千多個上海知青。</h3><h3> 安娜:您接生的小孩都是知青的小孩,還是當地人的?</h3><h3> 麥永基:也有當地職工的,也有知青的,也有當地維族老鄉的,都有。當地的維吾爾族,因為他們牧民游牧的,有時候經過了,需要看病了,都會找我。</h3><h3> 安娜:他們對您的醫療技術相信嗎?</h3><h3> 麥永基:對,他們很相信我們漢人的醫生,都說亞克西,亞克西,就是很棒的意思。</h3><h3> 安娜:您干了幾年?回上海還做醫生嗎?</h3><h3>麥永基:我從到新疆去,第二年開始干,一直到回上海,在新疆一共待了15年,赤腳醫生干了有14年,一直到我1980年頂替回來,就是父親退休,我可以頂替,就回來了。</h3><h3>回來這一行就扔掉了,因為你到上海之后,上海頂替是你父親干什么,你就到他單位干什么。我雖然是學醫的行醫的,但我在新疆那邊也沒文憑,也沒有考過執照什么的,回來就沒辦法再干了。</h3><h3> 安娜:那邊當地少數民族也沒有自己的醫生,或者醫療方面的人?</h3><h3> 麥永基:幾乎沒有。只要我碰到維族老鄉求醫,我都給他們看病,因為他們是以放牧為生,搬草場的話,會路過我們這邊,大人小孩生病了,或者發燒了,就會主動來找我。一般這些都是免費的給他們處理,不收一分錢的,都是免費的,當時也沒有可以收費的項目。</h3><h3> 安娜:您當赤腳醫生是掙工分還是工資?</h3><h3> 麥永基:我們是兵團,沒有工分。我們剛去新疆的時候是這樣的,按部隊編制,實行供給制,月薪分3塊,5塊,8塊,即第一年拿3塊,第二年拿5塊,第三年拿8塊,就是每個月這點生活費,買點牙膏,肥皂,洗衣粉這一類的,真的要抽抽煙就不夠了,就這點錢。到三年之后就開始給你核定工資,給你定級,我當時還算好,定的醫務,開始拿醫務人員的工資了,比一般的農工要高一點。</h3><h3> 安娜:你們隊里有多少人?</h3><h3> 麥永基:400多人。</h3><h3> 安娜:就您一個醫務人員?</h3><h3> 麥永基:對。</h3><h3> 安娜:還要參加勞動?</h3><h3> 麥永基:對。</h3><h3> 安娜:那您很少有休息時間?</h3><h3> 麥永基:幾乎沒有休息時間,一年365天。不要說白天晚上都有人找我,因為很多放牧點離連隊很遠,他們如果誰有病了,就派一個人騎著馬過來叫你,你就得立刻去,讓他自己走回去,我騎著他的馬往他那里趕,就是這樣。所以我們的藥箱都是很輕便的,往身上一背就行了。</h3> <h3> 安娜:是皮箱嗎?</h3><h3> 麥永基:皮的布的我都有,我們也配了大的皮箱,兩層的。我第一次騎馬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了,皮箱子里面的東西全部摔光了,找也找不到,一路上撒掉了。</h3><h3> 安娜:您剛才說的預防感冒,用什么藥預防?</h3><h3> 麥永基:預防感冒我們用板藍根,那時候板藍根是比較土的,但有一點實效,我就用板藍根燒湯給他們喝。</h3><h3> 安娜:新疆有很多植物,有土方子嗎?</h3><h3> 麥永基:土方子我沒有。因為新疆當地的中草藥不是很多,除了自己種一點像曼陀羅,紅花之類的。</h3><h3> 安娜:其他的醫療,比如打針的那些藥,是發的嗎?</h3><h3> 麥永基:每個月我可以到團衛生隊去領,用完以后就可以領。但不是給你無限的用,也限制你。比如給你一瓶ABC,一個月給你500片,你用完了是你自己的事,就不會管你那么多了。那時候農場的醫務室很簡陋,進去門以后,就是一排櫥窗,上面放著什么什么,消毒水什么的,里面就有一些小的槽,很簡陋。</h3><h3> 有一點我說出來你可能還不相信,我從到新疆開始,一直到我回來的前幾天,就是回上海的前幾天,才剛剛有電燈,我待的連隊,全部是點油燈的,就這么辛苦。那時候電線沒拉進來,十幾年,只在團部衛生隊才有電燈的,因為要做手術。</h3><h3> 安娜:連隊有嗎?</h3><h3> 麥永基:連隊沒有的。</h3><h3> 安娜:您手術也做過?</h3><h3> 麥永基:手術做過,一般的闌尾炎開刀、胃切除都做過,胃切除算大一點的手術,一般闌尾炎是經常做的,小手術。</h3><h3> 安娜:自己一個人做?</h3><h3> 麥永基:沒有,我一個人沒有辦法做手術,哪怕闌尾炎我也沒有辦法做,最起碼要有兩個助手給你拉鉤,我自己一個人沒辦法做。一般的縫合傷口,這個是太小的事情了,這是經常碰到的,你需要消毒一下,縫合針,縫合線,就可以自己縫了。</h3><h3> 安娜:您從團衛生隊到連隊條件差別很大?。?lt;/h3><h3> 麥永基:對,從團衛生隊到連隊,當然肯定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原來在團衛生隊,我可以穿著白大褂,到了連隊之后白大褂沒有了,還要背著藥箱,整天出診,整天忙著處理日常的病號。當時是有點想不通,我本來想當護士,跟著醫生,先學醫生助理,自己可以當醫生,一點點可以升上去。一到連隊當了衛生員,你今后的機會就少了,再說到了連隊里,光處理那些日常醫務上的事都處理不完。有時候只能自己看書學學各個科,經常碰到的情況自己也學過一些,充實一下自己。因為我不是衛校、護校畢業的,有一定專門的醫學基礎知識,等于是半路出家,什么東西都要從頭學起。但是讓我最感幸運的是,我行醫的十幾年當中沒有發生過一起醫療事故,也沒有一起醫療投訴,就是說跟他們處的都很融洽。</h3><h3> 安娜:真的了不起,您的心是很細的。</h3><h3> 麥永基:我這個人是很仔細的,因為那種條件下拿錯藥是很有可能的,我醫務室里沒有電燈,就一個煤油燈,藥品又長的都差不多的,倒出來的藥片大小也差不多的。一定要很仔細,不仔細不行,拿錯藥肯定就給他吃錯了,后果可怕。</h3><h3> 安娜:您遇到的比較嚴重的病是什么?</h3><h3> 麥永基:有一次比較突然的有一件事情,我有一個病號忘了是什么病了,一直在團衛生隊打青霉素,后來從衛生隊出院回到連隊,就帶著青霉素回來了,到連隊來讓我繼續打。這個青霉素可能有兩天還是三天沒有連續注射,當時我跟他說,回來了找我打,我必須要做皮試,青霉素皮下試驗是最起碼的。他不情愿,我堅持要做一個,說如果你是連續打的可以不做,但你隔了幾天沒打了,你如果要我打,我必須給你做個皮試。結果我給他做了一個皮下試驗,皮試剛打下去,他就摔倒了。很懸,我幸好沒有一針青霉素下去,否則就要了他的命。他是被我急救活過來的,后來他還很感謝我,說還好你沒有給我打下去。農場經常有病人拒絕做皮試的,但我一直堅持。</h3><h3> 安娜:您做過最大的手術是什么?</h3><h3> 麥永基:我做過胃切除。</h3><h3> 安娜:那要縫很多針?</h3><h3> 麥永基:那是小事情,縫針那是手術最起碼的事情,哪個手術不要縫針?</h3><h3> 安娜:生孩子也要縫針?</h3><h3> 麥永基:剖腹產肯定要,就是順產會陰都要縫合的,你如果生第一胎的話,下面裂到肛門口,都是用羊腸線縫的。</h3><h3> 安娜:衛生室有多大?</h3><h3> 麥永基:就一間,很小,十二三個平米。</h3><h3> 安娜:您住在旁邊嗎?</h3><h3> 麥永基:是這樣的,一個房子中間隔斷,一間是醫務室,一間就是我家了,就是住在一起的,就是這么一間。</h3><h3>安娜:有沒有記憶深刻的治病經歷?</h3><h3> 麥永基:有一次我在從烏魯木齊回上海的火車上還接生了一個小孩。那時候是七幾年,可能是1975年或1976年在回上海的火車上,喇叭里面廣播有人要生小孩了,可能經過的那個地段人很窮,有一個女的30多歲,破衣爛衫的,手里面牽著一個,懷里還抱著一個,挺著大肚子,已經快生了,就是這么上的車。據說列車員曾阻止她,就怕她生在火車上面,不讓她上車,她又是哭,又是鬧,還是上了。因為我們從烏魯木齊到上海的火車,路上要走三天四夜,后來經過哪個站我不記得了,孕婦肚子疼了,羊水破了,廣播里說有人要生小孩了,誰是醫務人員請出來幫助。很急,我就去幫助了,他們一看說你怎么是個男的?我說男的怎么了?我也是干這個工作的,也接生過。好在火車上還有衛生包,有止血鉗,剪刀,消毒的紗布,和縫合線,這些都有。消毒之后就開始給她接生了,已經見紅了,后來還是給她很順利的接生下來,是個兒子,那個女的高興死了。我這時才發現,她原來帶上車的兩個都是女兒。后來列車長專門招待了我一頓飯,這一頓飯是那個時候我能吃到的最好的了,就是一個荷包蛋加面條,火車上招待我的,免費的。</h3><h3> 安娜:您在農場的時候大家都很尊重你吧?</h3><h3> 麥永基:對。</h3><h3> 安娜:他們對您是什么態度?</h3><h3> 麥永基:他們對我,就像親人一樣的,因為在新疆這個地方,相互之間你有困難我幫你,我有困難他幫我,相互幫助。因為我在那邊體力不行,冬天要打柴火,我打不動,他們就幫我打柴火,找一大牛車,去上四五個人,到外面打一車柴火,結結實實一車拉回來給我,不讓我操一點心。</h3><h3> 安娜:跟您當赤腳醫生有關系嗎?</h3><h3> 麥永基:那肯定有的,人家想和你關系搞好的,生病的時候你給他吃好點的藥。他們有種的菜,或者好的東西,收下來第一個想的就是趕快給你送點去。</h3><h3> 安娜:謝謝麥先生,給我講這么多。您的談話資料,我會用在研究報告和書的出版中,可以嗎?</h3><h3>麥永基:可以,沒關系。來,我們一起照個像。</h3><h3>(結束)</h3><h3>訪談時間:2014年6月7日上午</h3><h3>訪談地點:上海浦東機場附近地質博物館</h3><h3> </h3> <h3><b>訪談者簡介:</b></h3><h3><b>安娜,1993年生于美國德克薩斯州理察遜市,美國杜克大學腦神經學榮譽畢業生,現就讀美國杜克大學研究生院。</b></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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