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吳家祠

許曉鳴

<h3>懷念吳家祠</h3><h3><br /></h3><h3>(注：吳家祠在四川省興文縣。我六歲時在那里讀過一年書。后來當知青插隊，又在那里住了近四年。) </h3><h3><br /></h3><h3>懷念是失去伙伴的孤雁 </h3><h3>懷念是離開母樹的落葉 </h3><h3>懷念是被親人拋棄的孤獨 </h3><h3>懷念是招不回來的游魂 </h3><h3>懷念是山間的霧靄 </h3><h3>總在早晨和黃昏出現 </h3><h3><br /></h3><h3>懷念你，吳家祠 </h3><h3>這懷念是沒有聲音的樂曲 </h3><h3>是沒有色澤的花朵 </h3><h3>是沒有溫熱的眼淚 </h3><h3>是不會有人同情的愁苦 </h3><h3>我懷念你，寫下這首詩 </h3><h3>卻沒有意境，沒有韻律 </h3><h3>只是些斷斷續續的話 </h3><h3>等你在夢中再現時傾訴 </h3><h3><br /></h3><h3>懷念那條無名的小河 </h3><h3>匆匆趕來，又匆匆奔波 </h3><h3>一年四季，鵝卵石都在唱歌 </h3><h3>晴天我聽到的是憂愁 </h3><h3>雨天我聽到歡樂 </h3><h3>現在，我什么都聽不到了 </h3><h3>它冰涼冰涼地，只從我夢里流過 </h3><h3><br /></h3><h3>懷念那些藍色的青岡林 </h3><h3>它是由我童年的幻想組成 </h3><h3>春天彌漫著蘭花的溫沁 </h3><h3>初夏遍地長著蘑菇 </h3><h3>雨后，杜鵑鳥在叫著 </h3><h3>陽光的碎片在青苔上閃爍 </h3><h3><br /></h3><h3>懷念那間昏黑的小屋 </h3><h3>屋脊上長著小樹，磚縫里留著蛇蛻 </h3><h3>陽光從來擠不進這里 </h3><h3>傍晚，我裹著疲倦收工回來 </h3><h3>癱靠在門外，對著夕陽 </h3><h3>凄涼地哼一支愉快的歌 </h3><h3><br /></h3><h3>懷念那張笨重的小柜子 </h3><h3>像一截空心的老樹干 </h3><h3>里面放著空油瓶和僅有的分幣 </h3><h3>上面堆著書，本子和馬燈 </h3><h3>我曾蘸著昏暗的燈光 </h3><h3>寫過多少真正的詩篇 </h3><h3>每一首都裝著一個叛逆的思想 </h3><h3>和渴望輿絕望的交錯折磨 </h3><h3><br /></h3><h3>懷念那些遺失了的歲月 </h3><h3>那掉進水田的汗珠與眼淚 </h3><h3>已在大腦里風化成琥珀 </h3><h3>懷念那些曾使我痛苦難眠的事情 </h3><h3>時間將要把它們忘卻 </h3><h3>我為此感到欣慰而又惋惜 </h3><h3><br /></h3><h3>懷念同大隊那些知青 </h3><h3>有著不同的年齡，相同的苦楚 </h3><h3>命運把我們沖到這里 </h3><h3>像徘徊在河灣里的一團泡沫 </h3><h3>我們常橫擠在單人床上 </h3><h3>拍打著蚊子，感嘆社會的沉淪 </h3><h3>夢著離開這熟悉而陌生的山谷 </h3><h3><br /></h3><h3>懷念我眾多的鄰居 </h3><h3>他們和他們的小屋一樣 </h3><h3>用質樸的泥土塑成 </h3><h3>冬天里我總愛和他們圍著火堆 </h3><h3>在嗆人的葉子煙霧里 </h3><h3>抱怨工作隊，運動，缺糧 </h3><h3>詛咒煤油和鹽巴的緊張 </h3><h3>評說鄰村的紅白奇聞 </h3><h3>他們總稱呼我"鳴兒" </h3><h3>我高興，我是他們每家的成員 </h3><h3><br /></h3><h3>懷念那些同齡的小伙 </h3><h3>和他們對我善意的嘲笑 </h3><h3>他們驚奇地問我關于山外的一切 </h3><h3>同時教出我一雙繭巴巧手 </h3><h3>和他們在一起就是和自然在一起 </h3><h3>現在我忘情的笑聲 </h3><h3>也是他們教給我的 </h3><h3><br /></h3><h3>懷念那些姑娘和少婦 </h3><h3>她們和楠竹一樣秀麗而粗野 </h3><h3>唯一的裝飾只是一根鋼絲發夾 </h3><h3>卻是不可估量的能干和多情 </h3><h3>她們放縱地惹我生氣 </h3><h3>還時常數落我的懶惰 </h3><h3>但生氣縱然如一地落葉 </h3><h3>禁不起她們的笑聲——那團野火 </h3><h3><br /></h3><h3>懷念隔壁小學的老師 </h3><h3>是我朋友，也像保姆 </h3><h3>我永遠忘不了我衣服上的補丁 </h3><h3>和我病倒時她們焦慮的眼淚 </h3><h3>我永遠忘不了她們啊 </h3><h3>除非我能丟掉自己的影子 </h3><h3><br /></h3><h3>懷念那些忠厚的水牛 </h3><h3>和那情感凝重的黃狗 </h3><h3>懷念那牽人衣衫的刺藤 </h3><h3>和那九曲回腸的小路 </h3><h3>那夢中也聞得到的洋槐花 </h3><h3>那再也嘗不到新芽的黃葛樹 </h3><h3><br /></h3><h3>懷念是旁人難以理解的凄楚 </h3><h3>是不可名狀的寂寞 </h3><h3>就是它——這些詩句 </h3><h3>被時間拋棄在荒野 </h3><h3>倔強地長著，一片荒蕪</h3><h3> </h3><h3>1980年5月4日</h3><h3><br /></h3><h3>注：國畫"吳家祠"系鐘承祥先生所繪。</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