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

范圣輝

<h3>　　打開封的嚴嚴實實的這封信，那是我媽兩年前臨終時寫給我的，一直沒敢看……</h3><div> “ 圣輝，我今生有緣有幸成為你的母親，你成為我的女兒，我們母女一場，我期待著來世和你再見，可是哪有來世呀，媽媽只能在這里和你永別了……”</div><div> 看到這里我使勁狠狠把這封信撕成兩半，再撕成四半，再撕再撕，直到碎成永無還原的可能。</div><div> 我媽你不帶這樣折磨人的！</div><div> 現在，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手機的顯示屏上，我不知道怎樣來寫這篇悼念我媽的文章。</div><div> 我跟我媽的感情始終不太融洽，從小就感覺我媽不太喜歡我，因我長得不好看？因我不太聽她的話？因我總嗆著她？因我跟她一樣的敏感和神經質？</div><div> 說不好，反正從小到大感覺我媽對我經常挖苦諷刺啥的，真的，我不騙你們。</div><div> 要不就是我媽對孩子沒耐心，總嘰嘰呶呶的，連個笑模樣都少見。</div><div> 數落數落我媽吧 : 我媽不會做棉活兒，她做的棉衣綿褲穿上就咔巴咔巴開線，小時候我凈穿開襠褲了，深受其害。真的，不騙你們。好多人不解我為什么會裁剪會做針線活兒，知道了吧，因為有個啥針線活兒也不會做的媽！我就得自給自足窮則思變了，謝天謝地，現在有了羽絨服，我感謝羽絨服的創造者，使我逃離了苦海，因為20歲的我要做全家人的棉衣，包括我媽的。</div><div> 我媽還重男輕女，并且對孫子外孫絕對又偏又倚，我對我媽說 : 媽你咋就不明白呢？應該格外對外孫好呀，因為外孫是你生的孩子生的孩子呀，孫子是別人家的孩子生的孩子呀。</div><div> </div><div> 我媽哼了一聲 : 咱倆誰不明白？孫子姓什么？外孫子姓什么？</div><div> </div><div> 年輕時我總偷我媽的衣服穿，她從日本帶回的好看衣服都自己留著不給我，我跟我媽說 : 這衣服穿在自己女兒身上應該比你自己穿還美好，看著自己繁衍生息的女兒穿戴漂亮，亭亭玉立在面前，這是一樁多么欣慰多么幸福的事呀，多有生命的存在感呀。</div><div> </div><div> 我媽說 : 滾一邊去。</div><div> </div><div> 算了，不說這些破事兒了，反正我也沒少鬧她，有一陣我天天數落我媽 : 媽你太對不起我了，看人家朱逢博她媽給孩子生那么好個嗓子，看你給我生這么個破嗓子，高不成低不就的，因為我迷上了唱歌。</div><div> 我還鬧過我媽挺多事兒，比如頭發帶自然彎兒，不似人家的清水掛面，比如牙齒不齊，比如長青春痘……反正都是我媽的錯。</div><div> </div><div> 我媽說 : 找揍吱聲。</div><div> </div><div> 后來看我無理取鬧的鬧，我媽又添加一句 : 你沒傻沒聾沒啞沒瞎便宜你了。</div><div> </div><div> 算了，這些也不說了，說點兒我媽有意思的事兒，我生孩子陣痛難忍時，我媽進了產房趴我耳朵邊說 : “ 哪個女人不生孩子？慈禧、王光美、撒切爾，不都疼嗎？叫個女人都得遭這個罪，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div><div> 生完之后，我媽急急忙忙去嬰兒室看完孩子后，又趴我耳朵說 : 一屋的嬰兒就數你的小孩兒難看，小眼睛，還是個小禿子，沒頭發……</div><div> 我當時巨痛剛過，心有余悸，死閉雙眼沒心思聽任何話，過后想想，我媽咋這樣呢？</div><div> 還別說，這時我媽的優秀開始體現了，別的媽都送紅糖小米粥煮雞蛋，看著就飽，唯有我媽給我送來燙燙水水的蝦仁餛飩，牛奶西點，把我屋那幾個產婦饞的呀。饞的還在后頭呢，不知我媽怎么跳進柵欄里的，從窗戶遞進來半個冰鎮西瓜！用勺子剜一口，沒空調的三伏天爽透了，給那些護士都看傻了，在她們那里絕對產婦禁忌。</div><div> 我媽說 : 想吃啥就吃啥，別聽她們扯蛋。 </div><div> …… </div><div> 不想再回憶了，我媽有點兒小尖刻就尖刻吧，誰讓我媽聰明了！</div><div> </div><div> 現在，我站在10樓的窗前，望著城市中心這條熱鬧的街道，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又一個春天來了。</div><div> 滿大街的老人，他們匆匆走路或慢慢散步，唯獨沒有了我媽；早市兒上那么多老人遛彎買菜聊天，唯獨沒有了我媽；院子里的老人曬著春日，看著春花，唯獨沒有了我媽。</div><div> 我到處找尋呼喚，人世間再也沒有了我媽……</div><div> </div><div> 我把剛才撕碎的那封信又紙包紙裹地包了起來，畢竟那是我媽娟秀的筆跡，畢竟那是我媽流暢、豐沛情感的文字，畢竟那是我媽留給我留在世上的東西……</div> <h3>再補充點: 我媽臨終前一個月的一天，給我媽洗完澡，趴在我媽身邊說，媽我問你個事兒唄，是不是你一輩子都覺得我這個孩子不理想？我媽慢慢把頭轉過來，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慢慢說，你哪來的這個想法呢？從來沒有呀？我非常滿意我的孩子們，頭腦都好，長得都好，身材都好，這是我一生的驕傲，尤其是你最聰明有趣兒呀。</h3><h3> 我一咕嚕爬起來跑到廚房，一任淚水橫流……</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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