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文字:趙霞(我大姐)</b></h3><h3><b>插畫:趙鴻(我二姐)</b></h3><h3><b>被死活拉扯進來,把文字、插畫粘成美篇的是三妹,也就是我,趙燕??。</b></h3> <h3><b> 1966年,那一年我十一歲。就在那一年毛澤東同志發動了一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長大后我才知道,由毛主席發動和領導的這場"大革命"的出發點是防止資本主義復辟、維護黨的純潔性和尋求中國自己的建設社會主義的道路。當時他老人家認為黨中央出了修正主義,黨和國家面臨資本主義復辟的現實危險,只有采取斷然措施,公開地、全面地、由下而上地發動廣大群眾,才能揭露黨和國家生活中的陰暗面,把所謂被走資派篡奪了的權力奪回來。可是這場"大革命"被反革命集團利用了,造成了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的十年內亂。</b></h3><h3><b> 在這場內亂中, 我們家也未幸免于難。1968年在糧食局工作的姥爺,姥姥被遣返回了原籍。在工廠工作的爸媽被人寫大字報,三天兩頭的寫檢查、挨批斗。批斗時彎著腰,脖子上還要掛上鐵絲鉤著寫有"我是反革命"的木牌兒,脖子常常被鐵絲勒出深溝。更甚的是還有人把大字報竟然貼到家里,貼到爸媽的臥室……</b></h3><h3><b> 雖然爸媽當時自身難保,可還是非常、非常惦念老家的姥姥、姥爺。</b></h3> <h3><b> 一天晚上,我鉆了被窩,準備睡覺,媽媽在我的床邊坐了很久……</b></h3><h3><b> 只聽媽媽長出了一口氣,好像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摸著我的頭說:"小霞,你是大孩子了,你帶著妹妹替媽媽、爸爸看看姥爺、姥姥去!好嗎?"媽媽急急的,一口氣說完,像是怕下一秒變了主意。我仰著頭,看著媽媽那不舍、而又無助的眼神,我,我也下定了決心,咬著牙,用力地,用力地點了點頭……</b></h3><h3><b> 第二天我帶著小我二歲的妹妹,帶著爸媽的重托,懷著忐忑,甚至是恐懼,也有期盼的復雜心情上路了。</b></h3><h3><b> 老家在保定安平縣。那時交通十分不便利,到安平得在北京站乘火車先到保定,再搭乘敞篷大卡車到安平縣,接下來還要走很長、很長的土路才能到家。數九寒天、人生地不熟、小小的年紀,這回家的路,就像爬雪山,過草地。</b></h3><h3><b> </b></h3> <h3><b> 一路上,我們姐兒倆手拉著手,寸步不離……</b></h3><h3><b> 在保定終于找到了可搭乘的敞篷大卡車。風好大呀!真怕一不留神被大風從車上掀下去,我和妹妹的身子緊緊的貼著車幫兒,手攥著車沿兒。好冷呀!穿著厚得胳膊腿打不了彎的棉襖、棉褲,就像穿的單衣單褲,透心的涼!耳朵生疼,臉、嘴都是木的,鼻涕流了老長,也全然不知。妹妹貼著我耳邊嗚嚕嗚嚕的說:"姐~姐,咱~們~不~會~凍~死吧?"聽了妹妹的話,一股熱流,沖過帶著冰渣的睫毛,淌到臉、嘴、衣服上,瞬間又結成了小冰疙瘩。這時的手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聽使喚,我用牙,扯開手提包的拉鎖,從媽媽給姥姥帶的東西中拽出一個被面兒,包裹在我倆頭上。我們姐妹倆頭碰頭,手捧著手,大口哈著氣,用呼吸溫暖著彼此。</b></h3> <p class="ql-block"><b> 好漫長呀!我和妹妹終于,終于捱到了安平縣,站在了爸媽詳盡描述,又讓我們復述,又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們等姥爺來接的路口。媽說,他們一定想盡辦法,通知姥爺來接我們。</b></p><p class="ql-block"><b> 遠方我們看見一個身穿黑棉襖,頭上包著白毛巾,趕著驢車的人,向我們疾馳而來。還沒等我們愣過神兒,已被一寬大的臂膀攬到了懷里,接著小臉兒被像老樹皮似的大手抹了一把,瞬間五官有了知覺,認出了姥爺。我有些恍惚,這就是穿著藏藍色中山裝,用軟軟的、大大的手拉著我的小手,走在西外大街寬寬的馬路上,帶我去動物園,去天文館的姥爺嗎?這分明是《地道戰》中,緊急關頭敲鐘的老鐘叔呀!</b></p> <p class="ql-block"><b> 姥爺把我們抱上車,給我們腿上圍上小褥子,大聲吆喝一聲,小驢車朝著前方走去……</b></p><p class="ql-block"><b> 見到姥姥,到底是高興大于委屈,還是委屈大于高興?反正我是在姥姥懷里敞開了哭,這些淚水不全是因為這些,我明白,卻不能說。</b></p><p class="ql-block"><b> 哭夠了,渾身上下松快了許多,姥姥、姥爺精心準備的飯菜,讓我們吃了個肚歪。飽暖,飽暖,此時身上所有的零件都活了起來。我拉著妹妹來到屋外,這才看清,姥爺、姥姥住的是灰色的磚房,房子四周種了榆樹,樹邊有個小雞窩。姥爺說:"榆樹好活。樹可以當院墻,樹枝還能當柴活。等春天,擼了榆錢兒,拌上玉米面蒸熟了,加上蒜泥、醋,要是再加上幾滴香油,那可香得嘞!我咽著口水,望著榆樹,盼望它春天長出好多好多的榆錢兒,讓姥姥、姥爺多吃幾頓"香得勒"的飯。</b></p> <h3><b> 晚上如熒的煤油燈閃著橘黃色的光,暖暖的炕上,姥姥讓我和妹妹坐在她腿邊,她拉著我倆的小手問:"你媽、你爸都好吧?"我心里早已溢滿了千言萬語,可我不能說。我不敢看姥姥的眼睛,低著頭忙說:"挺好!挺好的!"姥姥說:"那就好!那就好!"接著姥姥說:"回家跟你媽、你爸說,姥爺、姥姥這也好,別惦記著"姥姥壓低了聲音神秘的說:"回去,一定告訴你爸、你媽,我和你姥爺回來的第二天早晨,一開門,你們猜?知道不?門口鄉親們悄悄地放了大白菜、蘿卜、面、肉、還有一罐子大油呢!"姥姥的眼晴里閃著光。</b></h3> <h3><b> 聊著聊著,我怎么覺得混身那么刺癢,扒開衣服一看,前胸、后背,胳膊、腿,起了一堆的大扁包,不多時,就成了包連著包,遍兒連著遍兒,渾身上下像穿了個肉盔甲。姥姥說這是水土不服,起的泛疙瘩。</b></h3><h3><b> 晚上困得東倒西歪的,上下眼皮像涂了膠水,睜也睜不開,可大疙瘩包鉆心的癢癢,讓我無法入睡。懂事的妹妹,用她的小手不停地,幫我乎擼著癢癢的皮膚,她看我還是癢得睡不著,干脆閉著眼坐在我邊上,用她的小手,在我身上使勁兒的拍打,不知妹妹拍了多久?我慢慢的睡著了……</b></h3><h3><b> 農村的一切讓我和妹妹覺得那么新鮮,花公雞、大黃貓,屋檐下的鳥窩,圈里的毛驢兒……</b></h3><h3><b> 妹妹比誰都高興,在村兒里撒了歡兒的跑,一會兒幫著姥姥推碾子,一會搖著轆轤打井水,一轉眼兒,又掄著棒槌學著村里大姐姐的樣子,在河邊洗上了衣裳……</b></h3><h3><b> 晚上我們就更開心了。天剛一擦黑,村里七、八個大人就來家里聊大天兒,可真是熱鬧!在北京這可不行!大人說,串門,會被說成"串聯"的。串聯?為什么這就叫"串聯"了呢?我真不懂。</b></h3><h3><b> 那些大人可喜歡我和妹妹了,他們說,喜歡聽我們說話,我們的聲音好聽。還有個嬸子愣要讓我們上他們家吃飯。</b></h3><h3><b> 慢慢都熟了,我也不拘束了,把正在偷偷看的《聊齋的故事》,偷偷地講給他們聽。小煤油燈下,一堆大人,圍著我這個小屁孩兒,津津有味、聚精會神的聽我講故事,別提我有多神氣了!</b></h3><h3><b> ? 開心的日子總是那么短暫!我們要回去了。縱有一百個不舍,一百個不愿意,也得走。</b></h3><h3><b> 狠狠心,跳上姥爺的驢車,車后騰起的塵土,遮住了我的視線,淹沒了姥姥不停的叮囑。</b></h3><h3><b><br /></b></h3><h3><br /></h3> <p><b> 一樣的風,一樣的冷,一樣的難捱……</b></p><p><b> 大概晚上八點多鐘,我們下了331路公共汽車,這里離我家還有3里路。天很黑,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我從小怕黑,黑黢黢的排水溝,昏暗燈光下,電線桿投下的影子,讓我覺得陰森、恐怖,好像隨時會有什么東西突然從什么地方竄出來。心砰砰的跳,耳朵支著,汗毛立著。我下著決心,不看周圍,只看前方。</b></p><p><b> 我領著妹妹的手,提著包裹往前走,過了礦院,就是石研,下一個大院就是我家了。也許是妹妹太累了,手上的東西太重,說什么都不往前走了,坐在包裹上,任憑我好說歹說。沒辦法!我只能提著包裹自己走上幾十米,再走回來,提上包兒、扯上她。就這樣往返著,往返著……</b></p><p><b> 終于我們到了家的樓下,熟悉的燈光還亮著,我倆不顧一切的大喊:"爸爸、媽媽我們回來啦!我們回來啦……"</b></p><p><b> 十年的浩劫,十年的內亂,保定師范畢業且放棄了家里較優越的生活,十幾歲就參加革命,為八路軍站崗、放哨,曾經的滹沱河畔抗戰"老兵",當年的地下交通員,青救會會長的姥爺,工作后在糧食系統兢兢業業的姥爺,被隔離、批斗、遣送原籍。</b></p><p><b> 十八歲就入黨的父母,在工廠生產第一線為國家的建設拼命、流血、流汗的普通中層干部,被寫大字報、挨斗,哪怕你當時患有急性肝炎。</b></p><p><b> 這些屈辱和苦難,在那個年代司空見慣。</b></p><p><b> 古人云 "士可殺,不可辱",可那場"大革命"證明了:"士可殺,亦可辱",多少人只能用死洗刷屈辱或用死來抗爭。我家旁邊單元的一阿姨就在家里廁所上吊了,撇下了愛人,四個可憐的孩子。</b></p><p><b> 院兒里,一個阿姨的丈夫也是上吊自殺的,留下孤伶伶的阿姨自己。</b></p><p><b> 我們家樓前的那棟樓,還有跳樓自殺的。</b></p><p><b> 其實在那個恐怖的年代我們幼小的心靈也受到了很大的傷害。有些傷害甚至影響了我們一生。</b></p><p><b> 物質的匱乏,粗茶淡飯、補丁衣服,"爬雪山,過草地"這都不算什么。而每次出去玩兒,奶奶都囑咐我們,外面要是有人欺負你們,你們就趕快回家;你們爸媽心里煩,等他們回來,你們要乖乖的……本應天真爛漫的我們,壓抑、膽怯、在外面常常不敢表達自己的想法……</b></p><p><b> 更嚴重的是擔心父母也想不開,敵敵畏用牛皮紙裹緊,愣塞在暖氣的底下,每天晚上都把菜刀藏到暖氣縫里……</b></p><p><b> 那種無法言說的擔心、恐懼,心里的難受只有自己知道。</b></p><p><b> 為了這篇文字,我選用了鮑勃.迪倫的《答案在風中飄揚》做為背景音樂,愿未來的孩子們,遠離內亂、戰爭,永遠像今天的孩子們一樣,在祥和的環境中,遇見自己美好的未來。</b></p> <h3><b>我和妹妹,還有親愛的姥爺</b></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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