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遇之都

晏櫪

這是我的第一次云南之行，卻是在心情的極度煩躁和不安中。剛在昆明落腳，卻又心急在“五一”之前趕回老家陪女兒。為了趕時間，匆匆在昆明跟了一個三天的旅游團。昆明火車站周圍隨處都是旅行社，一家比一家便宜，每一家都這樣承諾：不要看價格低，但是服務周到，保證玩好。誰會相信天上有掉餡餅下來呢——三天時間，車去車回，除非汽車燒的不是油。吃飯住宿，除非給我們吃的不是飯。其實中間的貓膩大家心知肚明，他們全靠沿途的購物點弄點錢。 明明說下午到麗江古城，導游卻把我們帶到一個叫拉市海的地方，一來才知道這個景點是自費的。抱怨是沒有用的，既來之則玩之，一群人忍氣吞聲還要擺平心態盡情地游玩。從拉市海出來，導游興奮地向我們宣布，現在去麗江。在市區轉了一圈，又說帶我們去品嘗牦牛肉，專門強調那是她和一個朋友合伙開的店，請大家多多關照。游客都是好心人，品嘗了一點，又“關照”了一些。以為買了牦牛肉就可以到麗江古城，她又把我們帶到一座藏族寺廟，說到那里去了就會變得虔誠。我們隨她進去，里面有人介紹完藏傳醫藥就把我們交給一群醫生，說他們是看病的高手，望聞問切，藥到病除。我在中醫院長大，曾經中醫難為藥，絕對不會信他們忽悠，找個空檔，側門溜出，逃之夭夭。 來到停車場，游客們還在寺廟里看病抓藥。等了一個多小時，太陽開始西下，他們提著大包小包中藥過來，一個個紅光滿面，連贊藏族醫生看病很準，看出他們個個有病，必須抓那么多藥。望著那些沒病找病的人，我不知道他們是身體病了還是腦子病了。 眼看快要天黑了，導游把我們帶到一座客棧，要我們自己找地方吃飯，說這兒離古城不遠，吃過飯可以去逛逛，并說麗江的夜景要比白天漂亮。管她說的是真是假，都到這個點上了，還能讓老天把白天黑夜顛倒過來嗎。 導游臨走時還扔下一句話，晚上十二點以前必須返回客棧，不然鎖門后進不了客棧，就要自己在麗江住一晚了。轉而又詭異笑著說，不過也不一定是壞事，說不定會有一次艷遇呢！ 麗江這個地方雖沒來過，名字倒不陌生。前幾年有人拍過一部《艷遇麗江》的電影，讓麗江好好火了一把，麗江有些商戶也借艷遇大肆炒作，艷遇好像成了麗江的一張名片。去年網上發了很多文章，讓麗江的酒吧一下成了黑店的代名詞，說這里到處充斥著酒托，攬客、欺客、宰客的現象屢禁不絕。據說去年下半年當地花真功夫整治一番，又恢復了麗江的本來面貌和一片淳樸的民風。 吃過飯已是八點多鐘，一路上問過去，終于從一個不起眼的門進了古城。導游說的沒錯，麗江古城不收門票，從新城進入古城的入口很多，進去以后，真的就是另外一種世界了。 麗江的夜景，雖然加入了人們的刻意打造，看起來千篇一律，也有著它的別致。街道兩邊的店鋪，全都掛上紅色的燈籠，燈籠里面映射出古色古香的燈光，沒有花花綠綠，沒有霓彩繁華。屋檐下，門樓上，布置著一排排燈光，像是有意模仿原始的燭光青燈，亮麗而不刺眼，現代而又古樸。門樓和檐下清一色木質結構，原木的色彩，加上古色燈光的照映，透射出濃濃的古典氣息。再往上看，灰色的房瓦，黑色的天空。從遠而看，房頂上布置著一串串燈光，有黃色的，有紅色的，仍然是清雅古樸，沒有五彩繽紛，沒有花枝招展，艷麗而醇厚。 　　剛才走過的是一條繁華的路段。導游在車上介紹過，麗江大小街道無數條，店鋪千萬家，要想全部走完，需要幾天時間。一些人跡罕至的街道，紅色的燈籠和門樓屋檐下的燈光沒有了，只有店鋪里面的燈光，一律青白色。麗江所有的商鋪，見不到彩燈裝飾，所到之處都嚴格保持著一種古樸的韻味。 顧客稀少的鋪面，燈光凄清的街道，偶爾有妙齡女子走過。入夜微寒，她們都有一條獨具麗江特色的披肩，色彩斑斕，又不失古雅。幾個人走來的，一路言笑，款款而行。獨行街頭的，目不斜視，匆匆而過。有人說，像這種獨行女子，很多就是麗江的艷遇目標，你若上去搭訕，或跟之去一酒吧，三杯兩盞過后，就會促成一段艷遇。看著走過去的一抹抹靚影，我想這和我搭不上半毛錢關系，還是把機會留給有艷遇想法的人吧。 　　有酒吧的地方，燈光的顏色就不一樣了。事先沒做過麗江的酒吧攻略，只能信馬由韁，走到哪算哪。但也聽說過，半夜十二點以后，好多酒吧門口會落下酒醉不知所蹤的女子，有興趣的男人可以隨便“撿”一個到客棧，至于怎么處置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估計這是個夸張的笑話，反正我是沒那個心情和興趣的。況且導游千叮萬囑，十二點以前必須趕回客棧，咱出門在外，不想壞了店家的規矩。 酒吧的燈光多出了一些顏色，除了紅色，還有綠色和紫色。麗江的酒吧多如牛毛，遍地開花，隨便走近一個別致的門面，就能聽到里面音樂悠揚，人頭晃動。有樂隊伴奏的，也有一個吉他手邊彈邊唱的。有一片大型酒吧集中的地方，一家挨著一家，家家音響震耳欲聾，似乎都想一家獨霸壓倒別家。里面各色人等俱全，各種服裝爭奇斗艷，各種聲音不絕于耳。我挨家從門口走過一遍，知道我不屬于這樣的場所，于是朝一條清靜的街道走去。 麗江古城有一條標志性的河流，導游告訴過我們，要是在古城迷路，找到那條河，順著它就可以走出來。我順著河邊的街道走，聽見有個地方傳來一陣憂傷的歌聲。循著歌聲找去，走過一座石橋，橋下是嘩嘩的流水，樓上是幽幽的歌聲。繞著樓梯上去，一座不大的酒吧，燈光明暗有致，氣氛溫馨氤氳。進門一端，一個小臺子，不大不小，不高不低，與酒吧整體布局相稱。臺子上擺放著音響設備，一個譜架，一個話筒架，一個小伙子彈著一把吉他，唱著一曲憂傷的歌。 這歌聲不知道被風吹到了我的耳邊，還是橋下嘩嘩的流水把它送到了我的耳邊，反正我的耳朵聽見了，我的人走過去了，心也仿佛跟著過去了。在這里，我看到一雙憂郁的眼睛，聽到了陣陣憂傷的歌聲。 因為事業上的失落，我不想把糟糕的心情帶給家人，一個人跑到云南旅游散心。聽見小伙子的歌聲，像是為我的心情找到了共鳴——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樣的歌聲，走到一起來了。 酒吧老板是位接近中年的女人，微笑著走過來問我需要喝點什么。接過她遞來的酒水單，看了一眼，并不是新聞里說的天價。點了一杯果汁，只要十八元。我說我想在這里聽聽歌，消費這么一點行嗎？女老板莞爾一笑，說沒有問題，覺得好聽可以聽到打烊關門。 人家話雖這樣說，我自然不好意思，于是問她點一首歌多少錢。她說五十元，我給了她。她把歌單拿給我，問我點什么歌，我翻了一下，說點老狼的《戀戀風塵》吧。 酒吧的陽臺上還有幾個座位，我見那里空著，端上果汁坐過去。陽臺對面的二樓是一座餐廳，離我坐的地方只有三四米遠，幾乎觸手可及。離我最近的窗子邊有一位女孩獨自坐在那里吃東西，吃一會，看一下手機，似在焦急等待某個人的信息。她的手機在窗子旁邊的插座上充電，等不到信息，很焦急的樣子，把手機從充電器上面拔下來，打了個電話，然后拿起包匆匆走了。我想提醒她忘了帶上充電器，又怕人家以為我自作多情，心存妄想，于是作罷。雖是在傳說中艷遇頻繁的麗江，我想還是少惹麻煩好，餐廳服務員會幫她收好，那個女孩想起來，自然會過來拿的。 小伙子正在演唱我點的歌，他的歌聲凄婉，是典型的民謠風格。我喜歡上民謠，始于去年的《中國好聲音》，那個叫張磊的小伙子唱了幾首民謠，成了那一屆的冠軍。今年的《我是歌手》節目，老狼半路出場，唱了幾首民謠，我被他歌聲中的滄桑感深深吸引住，躲在宿舍學唱了一些民謠歌曲。我一個人離開家鄉到遙遠的貴州，這次又離開打拼了八年的煤礦，走在這片異鄉的土地上，說是出來旅游，實則背負著沉重的無法排遣的感傷。 酒吧里只有小伙子一名歌手，一個人在臺上不停地唱，好像很辛苦，也很無奈。唱一陣，他放一段輕柔的音樂，坐在陽臺上的位置上休息抽煙。我離他很近，問他每天晚上這樣唱歌累不累，他說現在酒吧生意都不好，請不起太多歌手，以前三個，現在只剩下他一個，能被老板留下來已經很幸運，累一點又算什么呢。我看見他的譜架上有一大本歌詞，只要有歌詞，我就可以很輕松的隨伴奏唱歌，于是問他可不可以自己上去唱。他說沒有問題，自己唱也是五十塊一首。我給他一百塊，說那就唱兩首吧。曲子放完，他帶我上臺，問我唱哪兩首歌。我拿起歌本隨便翻了一下，點了許巍的《旅行》和《故鄉》。 小伙子用吉他彈起《旅行》的前奏，我拿起話筒。進入主歌后，酒吧里談話的聲音漸漸停止，人們都好奇地望向我們這里。不知道突然間換了歌手感到新奇，還是被我的歌聲吸引，他們全都聚精會神聽起我的演唱。當我唱到“誰讓我們哭泣，又給我們驚喜，讓我們就這樣相愛相遇”，我用真誠而憂傷的眼神看著他們，他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曲結束，掌聲雷動。不知道他們被我歌聲中的滄桑感打動了，還是我真唱得不錯。 下一曲《故鄉》，我見酒吧的顧客大多是有點歲數的人，有意摻進一些沙啞的嗓音，這種沙啞，也是我心中痛苦的嘶吼。也許他們聽出來了，我聽見下面有個女人對她的同伴說，這個年齡大的歌手，沙啞的嗓音很有魅力。她們還真把我當成這里的歌手了。 兩首歌唱完，酒吧里掌聲不斷。小伙子接著唱，唱完掌聲明顯稀疏許多。但我認為，他唱歌絕對比我嫻熟老練，嗓音條件也好出許多，不知道為何少了那么多掌聲。 我看時間不早，起身打算離開。酒吧老板過來，說有兩位客人想聽我唱歌。我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有兩位漂亮的女士在向我揮手，其中一個是談論我沙啞嗓音的人。我說我很業余，會唱的歌不多，離開歌詞也唱不了。老板說沒有問題，那兩位女客人，就想讓我把剛才兩首歌再唱一遍。 不知道她們為什么還要聽一遍這兩首歌，也許此刻，她們也和我一樣“總是走在漫長的路上”，或許是離開了自己的故鄉，在一片陌生的地方流浪打拼，舉目無親，滿心蒼涼。我調整一下情緒，比剛才更放松，在小伙子的傾心伴奏下，帶著一顆苦澀的心唱完這兩首歌。除了我的歌聲和音樂聲，整個酒吧里異常寂靜，歌聲結束幾秒鐘后，掌聲嘩嘩響起。 　　我跟彈吉他的小伙子握手告別，走到門口，酒吧老板叫住我，說剛才點歌的兩位女士想請我過去喝酒。我遠遠看了她們一眼，朝她們揮揮手，對老板說對不起，我必須在十二點之前趕回客棧。 我走了，酒吧的音樂重又響起，但我的耳邊，仍然回響著《旅行》和《故鄉》的清晰旋律。人離開那里，心潮卻不由自主泛起—— 如果剛才答應兩位漂亮女士一起喝酒，我是不是就有了傳說中的麗江艷遇了？轉而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興許人家真的喜歡聽我唱歌，請我喝酒只是表達一種善意罷了。 不管因為何種緣由，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放棄了這一次機緣巧合。但我還是要感謝兩位漂亮的女士，她們肯定了我的歌聲，還熱情地請我一起喝酒。這一連串的舉動，使我重新找回了失去的自己，依稀看到前路微弱的光芒。我帶著極度失落的心情開始這一次旅行，出發時候，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走到這里，又不知道該往哪個地方去。直到這個晚上我才明白，一個人不論遇到多大的挫折，都不能丟掉自信，更不能失去自己。只要不斷豐富和完善自己，無論走到哪里，都會看到美麗的風景，遇上熱情善良的人們。 在這個古老的艷遇之都，我雖然沒有傳說中的艷遇，但一點都不遺憾。這么多熱情善良的人們，還有這兩位漂亮的女士，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生命中最好的艷遇，其實就是你自己！ 2017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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