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志塬上之生存哲學

王小榮

文/圖/王小榮美篇號/513076458責任編輯/吉祥慶陽審核/躺平的豹老二 晨霧還未散盡時，董志塬的風已裹著麥香鉆進窗欞。我蹲在鹼畔上剝蔥，看對面山洼里的杏樹正抖落昨夜的雨珠——這塬上的日子啊，像極了老人們納的千層底，針腳密得看不見，走得久了，才發現每一步都縫著歲月的溫度。一、飯桌上的好風景：罐罐茶里煮的煙火慶陽人最懂“好風景不在天邊”。我家土窯的暖炕上，總擺著個黑黢黢的鐵罐罐。清晨五點，母親就著灶膛的余火煨茶，茶葉在滾水里打旋兒，撒兩把花椒，放半塊姜，再舀一勺去年曬的杏干。水汽漫上來時，整個窯洞都飄著股甜絲絲的暖。父親捧著粗瓷碗抿茶，說：“早年跟娃他舅在定邊販鹽，走三天三夜見不著人煙，最盼的就是誰家窯里飄出這股茶香。”后來我才明白，這罐罐茶里煮的哪里是茶葉？是農閑時鄰家嬸子送的新腌的酸白菜，是收麥時后生們幫忙扛糧袋的汗，是過年時娃娃們攥著紅對聯跑過鹼畔的笑。就像村頭王奶奶的土暖鍋——鐵鍋里燉著臘肉、土豆、豆腐，咕嘟聲里坐滿了七大姑八大姨。王奶奶總說：“鍋熱了，心就熱了；人圍了，日子就甜了。”去年我去西安出差，在回民街吃了碗羊肉泡饃，可總覺得少了點啥。直到回村那天，母親端來一碗熱騰騰的油糕，咬開時糯米混著棗泥的甜在舌尖炸開，我才懂：最好的風景，從來不在鏡頭里，而在母親掀鍋蓋時騰起的熱氣里，在父親擦汗時瞇起的眼睛里，在窯桌上那碟剛摘的花椒芽里。二、摔過跤的手，更會捧熱飯慶陽的塬埂子陡，小時候我跟爹去山上挖草藥，摔進過齊腰深的溝。爹沒急著拉我，蹲下來拍掉我褲腿的土：“娃，你看這坡上的酸棗刺，扎過羊，扎過牛，可它結的果子最甜。”后來我在外頭打工，在工‘地搬磚時砸了腳，在餐館刷碗時燙了手。有回蹲在樓梯間抹眼淚，隔壁裝修的老張頭遞來瓶礦泉水：“我在慶陽老家蓋房時，從架子上摔下來過，腿瘸了半年。后來村里人幫我挑磚、送飯，我才緩過來。人吶，摔過的跤都是根，扎得深了，才能站得穩。”這些年回村，常見老人們蹲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嘮嗑。李叔年輕時在煤礦出過事，現在幫著村里修水渠；張嬸當年喂豬摔斷了肋骨，如今是村里的養殖大戶。他們曬得黝黑的臉上總掛著笑，像塬上經了霜的老蘋果樹——傷痕里藏著糖，皺紋里蓄著光。就像我娘常說的：“過日子就像揉面，摔打揉搓得越狠，蒸出來的饃越筋道。”三、得失都是路牌，心寬處皆是遠方慶陽的老城墻根下，有個修了三百年的戲臺子。我小時候看皮影戲，《火焰駒》《三滴血》，戲里的忠奸善惡、悲歡離合，比塬上的溝壑還深。老藝人周爺爺說：“戲如人生，可人生比戲長。你瞧這幕布，今天拉上明天扯，哪場戲不是該謝幕時謝幕，該開場時開場？”去年村里修高速，拆了我家老房子。我蹲在廢墟里抹眼淚，鄰居劉嬸端來碗醪糟：“你奶當年蓋這房時，用了三年時間備木料。后來發洪水沖垮了半面墻，你爺說‘沖了就沖了，咱再壘’。你看現在這新房，地基比老房深了兩尺，窗戶還裝了鋁合金。”是啊，塬上的河水年年漲，可總沖不垮河岸的石頭；歲月的風年年吹，可總吹不散窯頂的炊煙。就像我表姐當年高考落榜，去銀川學裁縫，現在開了三家服裝店；我發小沒考上大學，回來養黑山羊，成了縣上的致富帶頭人。得失哭笑都是必經站，就像董志塬的四季——春有杏花開，夏有麥浪翻，秋有蘋果香，冬有雪落塬。你若盯著失去的，就錯過眼前的；你若踩穩腳下的，就看得見遠處的。四、歲月不慌不忙，我們慢慢來暮色漫上塬頂時，我又蹲在鹼畔上剝蔥。對門的趙大爺扛著鋤頭歸來，褲腳沾著新泥，見了我便喊：“娃，明兒來我家吃攪團，你嬸子新磨的蕎麥面。”風里飄來柴草的香，遠處傳來放學的娃們的笑鬧，窯頂的玉米串在夕陽下閃著金光。忽然懂了：過日子像走遠路，不必急著看終點。董志塬的風會記得每一粒麥子的成長，馬蓮河的水會記住每一朵浪花的奔涌，而我們會記住——母親煨罐罐茶時冒出的熱氣，父親修犁耙時專注的眼神，鄰居端來的一碗熱雞湯，路人遞來的一句問候，還有每一個摔過跤后依然站得穩的日子。歲月不慌不忙，我們慢慢來。這塬上的日子啊，沒有驚濤拍岸的壯闊，只有細水長流的溫暖；沒有鮮花簇擁的輝煌，只有炊煙裊裊的踏實。而所有的得失、哭笑、聚散，都會在某個清晨的罐罐茶里，在某個黃昏的攪團香里，釀成最濃的鄉愁，最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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