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遺事—卓文君自述

燁煜（原創作者）

掃我，欣賞更多 　　我是臨邛卓氏的女兒，那年雪落得早，梅花未開，我的青春已經謝了。十七歲的新寡婦人，頭上簪著白花，腕上纏著素帛，像一軸褪了色的仕女圖，被卷起來擱在娘家的閣樓上。 記得初見長卿那日，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衫來赴宴。滿座錦衣玉食的賓客中，唯有他的窮困如此明亮。當他的手指拂過綠綺琴弦，《鳳求凰》的曲調便從桐木紋路里涌出來，那些音符不是飄進耳朵，而是直接落在我心上結了霜的土壤里。父親皺眉離席時，我聽見自己血脈中冰層碎裂的聲響。 私奔那夜月光很淡，我們共乘的馬車顛簸如浪里扁舟。他懷里揣著半卷未寫完的《子虛賦》，我袖中藏著一方繡著并蒂蓮的舊帕。成都的陋巷里，我們典當了所有首飾開酒肆，當壚賣酒時，我的素手被陶甕磨出繭子，卻比在深閨戴金釧時更覺自在。有時醉眼朦朧間，會錯覺我們真能這樣與世隔絕地老去。 后來長卿的《上林賦》驚動長安，天子征召的詔書來得比春風還急。我站在驛道邊看他車駕遠去，塵土飛揚中忽然想起，當年他琴聲里求的究竟是鳳凰，還是困住鳳凰的金籠？當京都的繁華浸透了他的筆墨，那些曾為我寫"一日不見，思之如狂"的手指，漸漸只會在奏章上寫"臣謹拜表以聞"了。 收到他欲納茂陵女為妾的家書時，我正在煮一壺新釀的米酒。信紙在爐火邊蜷曲成灰的模樣，多像我們被世俗慢慢烤干的誓言。我回寄的《白頭吟》里還留著當年當壚賣酒時的酒香："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這十二個字，寫盡了一個女子從錦江到長安的全部癡妄。 如今我獨居的庭院里，那架綠綺琴已多年無人撫弄。偶爾風過琴弦，會發出類似嘆息的余響。有時清晨對鏡，竟分不清銅鏡里是白發的卓文君，還是當年那個聽琴的少女。原來最痛的不是《訣別書》里的刀光劍影，而是《琴歌》里那句"交情通意心和諧"——我們終究成了彼此最熟悉的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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