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羅馬“凱撒”與西藏“格薩爾”的關系

敢夫

前面筆者已考證了斯拉夫語“格勒”的青藏來源，現說說“格薩爾”與“凱撒”大帝的關系，此兩者屬同一類問題。 當然并不是說西藏史詩中的“格薩爾”，與古羅馬大帝“凱撒”為同一人，他們是用了同一個名號。問題是這個名號的源頭，到底在哪里？它源自東方，還是西方？ 首先要說明，指出西方的“凱撒”與“格薩爾”同名的，不是筆者，是法國藏學家石泰安（1911—1999年），他在博士論文、成名作《西藏史詩和說唱藝人》中，反復強調兩者為文化傳播關系，名稱來自東羅馬。它自西向東傳播，最后到了西藏。 他說，西藏史詩《格薩爾王》是受羅馬凱撒大帝傳奇故事的啟發，結合藏地特色創作出來的，時間最早也不會早于14世紀。 在《西藏史詩和說唱藝人》最后的“結論”部分中，他更是斬釘截鐵地說：“若無格薩爾，那就不會有格薩爾史詩！”即沒有這個英雄名號的傳來，就不會有這部英雄史詩。 石泰安認為，雖沒有任何文獻可具體說明，它是怎樣傳到吐蕃人中來的，但這其間有一條“突厥斯坦之路”，這是可以肯定的。在這條路上，“人們對愷撒的記憶，提供了這部神話可汲取的營養。”因為愷撒之稱等于“世界征服者”，等于“王中之王”，這是所有君王都樂于接受的稱號，例如貴霜皇帝迦膩色迦，他就有“愷撒”之名號。總之是羅馬“愷撒”的軍事威望，為吐蕃人提供了這個戰神楷模。這部史詩“廣泛地依賴于其內容具有外來起源的先前之史詩作品。” 但問題是，“凱撒”名號的真實含義，在西方早已無人知曉，無處考證了。“格薩爾”的含義，在藏語和藏文化中，卻是明明白白存在著的，真真切切可感知到的，就是“狗王”，乃是原始苯教的特征，“犬戎”的來歷，是古代阿爾泰語游牧民族的共有信仰，那它怎么可能從西方傳來？ 古羅馬的凱撒大帝（公元前100年—前44年），全名叫作“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Gaius Julius Caesar），最后的“凱撒”（Caesar）是他家族的榮譽稱號，是他父親首先使用的。 凱撒大帝生前戰功卓著，率軍征服了高盧、不列顛、埃及等廣大地區，使皆成為羅馬行省。重要的還有施政方式，他讓各行省都享有類似羅馬的自治權。這種政治思想和政權構建為日后羅馬帝國的建立奠定了堅實基礎。他因享有極高的威望，而宣布自己為“終生獨裁官”。如此，就危及到了古羅馬的共和政體，與元老院議會政治傳統相違背了，這引起了貴族元老們的極大恐慌，因為可以終生“獨裁”的話，與亞洲的“皇帝”僅一步之遙了，這是羅馬人不愿接受的。為維護他們世代以來引為驕傲的共和政體，貴族元老們開始暗中組成有60多人參加的名叫“解放者”的秘密組織，準備伺機干掉他。公元前44年3月15日，他們借口有一份陳情書要向愷撒宣讀，把他騙到龐培大劇院東門廊，突然一齊撲上去，用刀把他刺成了馬蜂窩，死年僅56歲。 凱撒死后按照法令，仍被列入眾神的行列，因而享有神圣地位。他不僅西方歷史上偉大的軍事家，還是杰出的政治演說家，即使在西方文學史上，也享有極高的聲譽，他著有《高盧戰記》等多部傳世佳作。這個“凱撒”稱號也被后來羅馬君主沿用下來。還超越時代和國界，變成后世德意志神圣羅馬帝國和俄羅斯皇帝的榮譽稱號。 例如，二戰前的德國威廉皇帝（the Kaiser Wilhelm），名字前就綴有這個稱號。“愷撒”在西方文化中，一般認為有“能打、善戰”之類含義，此外，還有“長毛的”之義，即指某種獸類。它是什么動物，那就誰也說不清了。 筆者以為，這是因為，西方文化中的“愷撒”沒有本義，只有引申義，說明這個稱號不是羅馬人固有的，不是那個文化中土生土長的東西。它就像一支花朵插在那里，沒有根的。 其凱撒稱號的來源地，筆者以為，應該是小亞細亞，今天的土耳其一帶，因為愷撒大帝的父親出任過羅馬帝國的小亞細亞總督。大帝年輕時也曾長期旅居東方，遍游小亞細亞地區。那里正是東西方文化的一個交匯之地。13世紀成吉思汗蒙古人就兩次遠征到了那里。 更早期的時候，古希臘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公元前 356年—前 323年6月13日），他也有過“愷撒”之稱號，只是希臘文記作“喬撒爾”（Qalsar）而已。亞歷山大大帝有此稱號是不奇怪的，因為他遠征到了印度河，一路摧枯拉朽，把原本屬于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土地統統收入囊中。當此之時，東方各游牧民族為表示順服，上這個尊號給他，是完全可能的。 石泰安先生認為，藏族的“格薩爾”不過是羅馬“凱撒”的突厥語變音，應該是古代突厥人把它帶到了青藏高原上。這個名號的傳播路徑是：東羅馬（拜占庭）——大食（伊朗）——西藏。 石泰安先生說，古代拜占庭國王的名號變成西藏英雄史詩中的主人公，這算不得什么意外，相比“古希臘—佛教藝術”的大規模傳播，就小巫見大巫了，后者的浪頭、體量和沖擊力就大多了，因為這里有一條歷史長河，經希臘、中亞，流向了整個遠東地區。 筆者以為，石泰安先生把兩者確定為同一個名號，這是對的，符合歷史事實，但他把傳播方向給搞反了。真實的傳播方向是這樣的：青藏高原（包括帕米爾高原）——伊朗——安納托利亞——歐洲腹地（亞平寧半島）。 在這條路徑上，由于大多數地方已經穆斯林化了，此前留下的英雄名號自然就不再被使用，甚至也不被提起了，但在那里發現的古代文獻中，仍有大量痕跡和佐證存在。例如在阿富汗，至今仍有叫“喬撒爾”（qaisar）的地方。中亞古代粟特文錢幣中也有“凱撒汗”（Kesarakan）稱號。 石泰安書中也提到，特指軍隊的“愷撒”（Kysr）一詞，出現在了伊朗公元262年的一篇碑文中。在另一塊公元294年的柏庫利碑中，并列提到四個國王：貴霜王、愷撒、東羅馬王、花刺子模王。可見碑文中的“愷撒”并非是指東羅馬國王，而是另有其人。 正因為石泰安先生把傳播方向顛倒了，他也就無法合理解釋為什么與西藏《格薩爾王》雷同的史詩，在克什米爾、拉達克、巴爾蒂（勃律）、尼泊爾、不丹等地都發現了。并且，同樣的史詩在蒙古族、裕固族、土族，突厥族、卡爾梅克族中都存在。筆者以為，就因為他們都是“古羌藏類游牧民族”的直接后裔，原本都是“犬戎”背景，最初他們信仰的都是原始苯教。 ?至于“格薩爾”的讀音，在東方不同民族的不同語言中，有所不同的，存在一些差異。即使在古藏文中，也存在拼寫不一致的地方，但含義是一樣的，情節大同小異，特別是風格相同，人們一眼就能辨認出來，不過是西藏史詩的不同版本而已。 法國藏學家石泰安先生兩部最重要的著作：《西藏史詩和說唱藝人》《西藏的文明》 最早提出羅馬“凱撒”與西藏“格薩爾”為同名關系的，其實不是石泰安，而是英國人莎烏（R. Snaw），他1871年在倫敦出版的《北韃靼、葉兒羌和喀什游記》中說，突厥語中的“克色爾”（Keser）就是羅馬及君士坦丁堡君主“愷撒”（Cae-sars）的東方名字。英國人沃德爾（L.A. Wadell），1895年在《皇家亞洲學會會刊》第64卷發表《拉薩大昭寺志》中說，西藏史詩中的格薩爾就是羅馬的愷撒（Kaisar）和俄國沙皇（Czar）。德國人格倫維德爾（Albert Griinwedel），1896年在《德國東方學報》第52卷發表《蓮花生上師與曼陀羅》中說，西藏史詩中的沖木?格薩爾相當于羅馬的愷撒大帝。進入20世紀后，印度學者達斯（SaratChandra Das），法國漢學家伯希和（Paul Pelliot），英國學者托瑪斯（F.W. Thomas），也表達過同樣的觀點。因為只要研究中亞古代歷史，就會發現這個名號。 但如果要舉出這個觀點的代表人物，就非石泰安先生莫屬了，因為他畢生研究格薩爾和藏文化，著有《論格薩爾》《格薩爾史詩導論》等專著。 最初的拉丁文“愷撒”（César）之讀音，與藏語“格薩爾”（?????? ge sa r）讀音幾乎是一樣的。但到了拜占庭時期，就突厥語化了（Kaisar），就是在“格”與“薩”之間，加入了“爾”音，于是就讀成了“愷撒”（后綴“爾”音消失了）。 關鍵是這個“格”（??? ge），乃是古藏語對狗的一個稱呼。藏語把“王、魔”叫作“薩”（???? hsaa），后綴“爾”（r）表示“人”。因為不是真的指狗，而是指一種神人。就是說，這個“格薩爾”（?????? ge sa r）只是它的口語化簡寫。 此名號在古藏文中，也寫作“卡薩爾”（ ????? ka sa r ）。藏語的“卡”（ ?? ka）指“口、嘴”，同時也是“很厲害、很兇猛、很可怕”的意思，故是“犬王”的另一種稱呼。 古羌語也把狗叫作“克”（??? ke），故“格薩爾”在公元三世紀的伊朗地區，也叫“克薩爾”（kesar）。中亞粟特文中的“凱撒汗”（kesarkan），實際讀音是“克薩爾汗”。 在蒙古文中這個名號叫“格塞兒”（geser），因為藏文的“薩”（???? hse），在安多藏語等方言中，也讀“塞”（故譯作“格斯爾”是不準確的）。 ?石泰安書中提到，據洛里默的考證，“格薩爾”在拉達克的稱呼是“吉斯爾”（kiser），他說，這個稱呼讓人想起了藏語對狗的稱呼“其”（???? qi）。筆者以為這是一個重要佐證。其實在古藏文中，表示首領的“???”（Ki）和表示狗的“???”（khyi）就是混用的。 石泰安《西藏的文明》插圖：1930年西藏旗幟中的“雪獅”形象 不可否認，史詩中的“格薩爾”始終是以“雪獅”的形象出現。但問題是，青藏高原以及北方森林草原中，本來就沒有“獅子”這種貓科動物，只有體型高大、鬃毛密實、威風凜凜的藏獒。古羌人怎么可能去崇拜一種沒有見過的動物？ 這個“雪獅”從來就是“神犬”的代名詞。格薩爾王也是這樣一忽兒以“綠玉色鬃毛的白色獅子”出現，一忽兒以藍色或紅色獅子現身。都是神化的結果，不是寫實描繪。 藏語把“雪獅”叫“辛格”（??????? seng ge），字面含義就是“神犬”。安多藏語就讀作“辛其”。因為“格”（??? ge）與“其”（???? qi）含義是相同的，讀哪個音由方言習慣而定。 西藏的阿里地區，有過叫“古格”（?????? gu ge）的王朝，此“古”（??? gu）指內部、最里面的。故本義是“天神腳邊的狗”。原始苯教以遠近關系劃分尊卑，越是內部，越靠近中心，地位就越高。 格薩爾的本義是“犬王”，還可以從他的原名“格闊杰”（????????????? ge kod jebs）中看出來，意為“狗王救主”。此外藏語的“格闊”（??????? ge kod）也是對苯教“本尊大神”的稱呼。 《藏族姓氏源流》說，格薩爾幼時便通曉藏族“男子九術”，最初是“瑪桑神”，最后成“人的太陽”“世界之王”，由此，衍生出格薩爾文化。 據史詩描述，格薩爾是年神“格佐”（??????? ge mzo）所生。格佐的本義就是“狗中之牛、犬中之王”。年神的特點就是長有狗的頭。 格薩爾有自己的守護神山，名叫“格瞧”（??????? ge mjo），字面含義是“拜見狗神的地方”。此神山在蒙古語中叫“喬覲”（Oua Gin），含義是一樣的。所有這些，都扎根在原始苯教中，無法從外面傳來。 格薩爾的保護神是一只“銅身的黑色母狗”和一只“青毛母狼”。狼與狗本來就難分難解。他的保護神中還有白鷹，赤虎，青蛇。這些都隨格薩爾同時誕生，為之生而具備的。 史詩中的第二主人公名叫“晁同”（???????? zho tung），其性格和形象最為多面、豐滿，但屬于反面人物。晁同也是戰神，其神通和法力僅次于格薩爾。他是格薩爾的叔父。叔叔叫“阿庫”（????? a ku）。年幼時候，格薩爾遭到他的迫害。后又成了格薩爾的戰將和大臣。 藏語把生鐵叫“晁”（???? zho），在古代藏語中，“鐵”是“狗”的代名詞。而“同”（???? tung）意為“矮、短”，因此就是“矮腳狗”的意思。叔父也叫“阿克”（????? a ke），本義就是狗。 最讓人吃驚的是，格薩爾也有周人始祖“棄”那樣，一生下來就被拋棄的經歷。拋棄他的正是叔父晁同。但由于有天神護佑，格薩爾總能逃脫砍殺、射殺等種種陰謀詭計。 石泰安書中還說，“晁同”在拉達克文本中叫“吉同”（kitung），這與藏語狗的讀音“其”（???? qi）是一致的，并且他就長著狗的頭。在蒙古語中，晁同直接就叫“狗同”（go tong）。 拉達克文本中，格薩爾誕生時，天神送給他一只犬，名叫“吉摩通沖”（Khi-mo Tung-Chung），是一只雌犬，是在格薩爾母親分娩同時生下的，故也叫“噶莫”，意為“白色母狗”。如此就與犬戎的“兩白犬”信仰對應起來了。 這個“晁同”在《分大食財寶之部》中叫“格同”（ge tung），與格薩爾的“格”相同。并且，被稱為“北方之天神”，或“畏怖國王”（????????? zho rjal）。在《煨桑祭文》中，格同被認為是“木族”國王的名字。 西藏的“阿尼瑪卿”是最重要的神山之一，那里就有叫“格同”的山口。在瑪哈嘎拉神山的左右兩邊，也有兩座山谷，一個叫晁同谷，一個叫阿克谷。兩個山谷中流出兩條河，晁同河水是白色的，水聲輕柔；阿克河水湍急，遇大雨河水會變成紅色。由此可見“晁同”名號之尊貴。 蒙古文本中，格薩爾有一位叫“葛烏伯顏”的外公，他是噶地之豪族。藏語“葛烏”（????? ge-u）意為“狗人”。而“伯顏”是蒙古語對部族首領的稱呼。因此，他的外公與三四千年前，商湯首征之“葛伯”為同一名號。 ?青藏高原上有“犬國”“葛伯”“狗王”的歷史，已經無比久遠。苯教文獻記載，祖師辛饒彌沃十一歲時，就到了叫“其群”（????????? qi qon）地方，給他們傳授了無比美妙的叫“羌丹”（????????? qams ldan）一整套苯教儀軌。此地就在青藏高原上，藏語本義是“犬聚集之處”。 米拉日巴大師修行圖，頭頂上有兩只白獅“兩白犬”是也 在藏文化中的“格薩爾”是“軍隊之王”“兵器之王”的代名詞。從史書記載可知，這個名號早就不是藏人特有的了，青藏高原周邊游牧民族都有自己的“格薩爾王”。西藏史詩講述的是“嶺·格薩爾”（??????????? gling ge sar），即“嶺”國的格薩爾王。一般認為，嶺國在今西藏德格地區。 藏文史書《五部遺教》中提到了“北方格薩爾軍王”。在《朱古兵器國之部》中出現了“突厥人的軍王格薩爾”。此外還有“霍爾格薩爾”和“格薩爾突厥”。 《蓮花遺教》提到了“大食和格薩爾之地”，那是在伊朗地區。還有“鄔堅格薩爾”，在阿富汗一帶。敦煌藏文獻J380說：“彼還征服了五個格薩爾.....居住雪山東至大海之內的一切眾民，皆奉之為王。居住在德兌中達山谷中的一些格薩爾王，亦長時歸依此王。”說明在古代，以“格薩爾”為王號的游牧民族非常多。 成吉思汗的弟弟，名叫“哈撒爾”（Qasar），據記載，蒙古語意為“狗”。拉施特《史集》也說，這個名號指“兇猛的野獸”，整個東北地區都是他的領地。其實是“格薩爾”的同名異稱。讀音來自藏語的“卡薩爾”（ ???? ka sa r ）。筆者已經指出，藏語和阿爾泰語中普遍存在k \ h互換現象，例如“可汗”也叫“合罕”；“昆侖”也叫“混侖”。哈撒爾之“哈”，不過是藏語“卡”（ ?? ha）的方言讀法而已。 石泰安先生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與他同時代的弗蘭格，在拉達克文本中發現了許多喇嘛教出現之前的內容，但石泰安仍不以為然，說不足以證明格薩爾故事有更久遠的歷史，因為“凱撒”西方公元前就出現了，喇嘛教要到唐代才開始形成。 他說：“格薩爾史詩絕不是派生自古代苯教徒........除了真接通過印度或間接經西域受到佛教影響之外，其他的都來自伊朗民間故事。”一個重要理由是，格薩爾被稱為“世界雄獅王”，而“獅子”就是從伊朗傳來的，吐蕃之地本不產獅子。 所有這些，筆者以為，都是因為對“格薩爾”原始本義的誤解誤讀造成的。一旦把“雪獅”的真實形象說清楚，迷霧就會煙消云散。 ?更重要的是古羅馬“凱撒”的來源地，一旦搞清楚之后，史前時代就存在了的，一條原始苯教的遙遠傳播之路，就不可阻擋地顯示出來。 Exploration of the Origin of Civil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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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羅馬“凱撒”與西藏“格薩爾”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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