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姥姥家有棵杏樹，長在他家和爺爺家鹼畔下邊，既是分界線，也是地標性樹木。杏樹下面是他家的羊圈。記得有次羊被賊人宰殺了十幾只，剝走羊皮，剩下沒皮的囫圇羊丟了滿地，很是殘忍和造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姥姥身材十分消瘦，圓形臉龐，黝黑膚色，滿年四季戴著一頂醫生式白色帽子，除了種地、攔羊，還會劁騸豬娃，很是能干。我們小孩子并不關心這些，主要還是惦記著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杏的品種他們說是梅杏，又叫端午杏、甜核子杏，總之個頭大、果肉多，很甜很水。三姥姥家鹼畔是狗窩，一條黑色的大老狗白天黑夜守候的不止是杏樹，看見陌生人會聲嘶力竭咬叫，白色的牙齒鋒利到猶如寶劍的寒光。但是杏實在太誘人，黃里透紅、紅中泛黃，嬌嫩欲滴，細品似糖，還是忍不住去偷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偷杏是有技巧的，先得偵查，看三姥姥在不在鹼畔上抽旱煙，大黑狗是不是剛好睡覺，以上具備后，偷杏就講究一個快字，卷起褲腿，把上衣捅進褲腰中，飛快靠近杏樹，嗖嗖摘上幾顆，放進領口，待狗叫時，早已一股煙兒撤離現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偷杏不是每一次都能得手，有時早早驚動了黑狗，只得撤退；有時跑快了，腳下絆倒，杏子撒了一地，像黃色的珍珠滾動著，來不及疼痛，撿起用嘴吹一下，分明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一口下肚，再用石頭把杏核敲開，白色的杏仁放進嘴里，耐嚼好吃，清脆余香，都是滿足的味道；有時三姥姥站在鹼畔上，似怒未惱說龜孫子們又來偷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端午前后，黃杏、黑狗、白羊、綠樹、紅日和藍天相互映襯，儼然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樣子。三姥姥照例把一些粽子和杏送來，爺爺也會回應一些物品。用他們的話說，都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受過苦、遭過罪，愈加珍惜遠親不如近鄰的緣分，彼此很是照應。我們顧不上什么桃飽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的忠告，名正言順開心吃著杏，似乎童年的所有快樂都裝進一顆杏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今年，我回老家給爺爺燒紙，光犁二爺恰巧要給他父親，也就我的三姥姥燒紙。我們同行路過杏樹和羊圈時，杏樹還在，很久沒人修剪，看上去有點殘敗，有枯枝，有新芽，杏子稀稀零零掛了幾顆；羊圈倒塌，像一只妖怪的獨眼，不知所措盯著天空。光犁二爺專門看望我奶奶，放下一百元錢，說，老嫂子，以后要去北京照孫子，恐怕是見最后一面了，很是傷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杏子黃了，有的人走了，有的人老了。唯獨，村里的河水依舊潺潺流淌，像一條孤獨的蛇，蜿蜒曲折爬動著，又不知道將去何方。</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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