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朝鮮戰爭（3）潛伏與暗戰

敢夫

戰爭中有的時候，小人物卻能起到大作用，畢竟歷史是由廣大人民群眾創造的嗎，正是這樣一群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繪就了一段傳奇，為人類的和平與正義事業做出巨大貢獻，這次筆者要談談他們的事跡。 豐臣秀吉為了不讓自己的侵略計劃外泄，開始對外封鎖消息，首先就是拒絕與明朝關系密切的琉球國使者進入日本。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秀吉的野心早已是路人皆知，全國范圍內這么大規模的軍事動員，外人怎么可能一無所知。就連太閣大人本人也毫不隱晦，口無遮攔，他在給琉球國王尚寧的親筆書信中說：“我將明春（1592年春）先伐朝鮮，爾宜率兵來會。若不用命，先屠爾國，玉石俱焚之。” 琉球雖然向明朝、日本都進貢，但琉球人心里一向是尊奉大明的，視明朝為父母之邦，只是迫于日本的淫威才不得不時常入貢日本。收到信的琉球王尚寧一看，這次日本是要動真格的了，頓時不知所措，如此重大的消息要不要通報天朝，假如通報了，必定會得罪日本。琉球國畢竟太小了，日本要想滅其國是易如反掌。于是尚寧就把這事擱置了下來。 當時有個琉球官員名字叫鄭迥，時任中山王府長史，非常抵制日本的無禮之舉。鄭迥在《明史》中有記載，祖籍福建長樂，是明代初年移居琉球的“閩人三十六姓”中的鄭氏后裔。鄭迥有一位多年客居琉球的中國朋友，名叫陳申，是來自福建同安的商人，因為都是閩籍同鄉，所以鄭迥對陳申非常照顧，平常兩人也經常走動，私交甚好。 鄭迥在喝酒閑談的時候，就把日本即將入寇的消息告訴了陳申。陳申聞后大驚，表示此等大事肯定要報給朝廷才行，怎么能隱瞞不報呢。他當即提出自己要回國，希望能得到鄭迥的協助，趁日本還未行動，將消息及時傳遞給明廷。鄭迥大為感動，便連夜請示琉球國王尚寧。尚寧同意陳申、鄭迥的意見，派遣通事鄭迪，以琉球貢使的名義前往中國，陳申也奉命隨船出發。 在陳申積極做好回國準備的同時，為了爭取時間，保證在日本入侵前有所準備，鄭迥和陳申還散布假消息說：“大明城郭各增三尺，大修攻戰之具，沿海造戰船百萬只，沿山造戰車百萬輛，軍士操練，賞罰嚴明。”從而給日本人一種假象，明朝已經做了充足的戰爭準備，而且實力雄厚，結果日本統治者還真就相信了，因為有所忌憚，所以推遲了進攻朝鮮的日期，為明朝贏得了一些準備的時間。 不過日方很快有了新的變故，為防止侵略計劃進一步敗露，豐臣秀吉又遣人告訴琉球王尚寧只向日本進貢，禁止其國使者前往大明。 鄭迥見勢不妙，極力勸說尚寧讓陳申火速搭乘貢船回到中國，將消息順利傳達給大明。萬歷十九年（1591年）三四月間，陳申一回到福建，就直奔巡撫府邸，將所知消息俱實以報，《全浙兵制? 附錄近報倭警》中就記載了陳申向福建巡撫趙參魯匯報的具體內容：倭王擬八月興兵襲大明，一入南京，一入浙江，一入福建，大樹降旗，盛載金銀反間，令唐人為之勾引，三省降服，攻入北京，大明人不知刀法，十分二十分取勝。朝鮮國已造舩（chuan）向導助戰，暹羅、柬埔寨等處商船盡行留住，令琉球今年勿進貢大明致漏事機，抽通事官帶百人駕船，限五月至日本，候八月起渡海向導。 陳申還談到琉球并未屈從于日本，并且力陳得知消息后便一路奔報，若巡撫大人覺得自己所說是荒謬之詞，只要從北京、福建方面分別派人前往朝鮮、琉球打探虛實即可辨明真偽。可不管陳申如何費盡口舌，誠懇相告，還是不能打消福建巡撫趙參魯疑慮。其實這也不能怪趙參魯，自嘉靖朝以來，閩浙諸省沿海一些商人與倭寇長期內外勾結，造成禍患四起，在明朝君臣的眼里海外商人皆有通倭之罪嫌，不值得信任，所以趙參魯也沒有做深一步的探究，便將陳申逮捕。 不過質疑歸質疑，趙參魯和浙江巡撫常居敬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立即聯名向朝廷奏報了倭情。緊接著十天之后，琉球王尚寧所派的使臣通事鄭迪來到福建，通過官方渠道向明朝通告了日本方面戰爭準備的狀況：“（日本）關白自為天授，令六十六州造舩，聲言二萬只，抽番二百萬，親督各王，擬今年三月入寇大明。因琉球長史鄭迥危言聳聽極言大明武力之盛，倭人聞之，亦各疑懼，乃改擬今年九月入寇。至（十二月）二十五日，關白又差人來國，令琉球進貢日本，勿往大明致漏事機。”（出自侯繼高《全浙兵制? 附錄近報倭警》） 琉球貢使傳達的信息已經再明確不過了，而且內容與陳申提供的軍情相呼應，趙參魯開始注意到情勢不妙，可他還是不相信是日本正規軍隊來襲，最多是小股倭寇，也不認為日本會借道朝鮮，而是從閩浙沿海登陸。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趙參魯在上報中央的題奏中仍以“貢夷附報倭釁”“琉球貢使預報倭警。法當御之余水，勿使登岸；奸徒勾引，法當法當防之于內，勿使乘間·······”為主要內容。 這兩次情報已經使明朝有所警覺，趙參魯等人在閩浙沿海實行軍事布防以待日人來犯。與此同時，客居日本的愛國華商已開始積極暗中傳遞軍報，敦促明朝早做準備。 中國與日本自宋代以來，民間貿易往來就很頻繁，特別是日本對外貿易非常發達的薩摩州，集中了大量華人，他們對日本入寇母國之野心多有察覺。 大明萬歷十九年，日本天正十九年，公元1591年，日本薩摩藩主島津義久接到豐臣秀吉下達的軍令，要其出兵三萬，派遣六員大將，借道朝鮮攻取大明。當時島津義久身邊有個醫生名叫許儀后，就是他把這個重要的軍事機密傳達了出去。 這位許儀后，又稱許三官，是明朝江西吉安縣桐坪鄉何山村人，原先常在廣州、南京和沿海一帶行醫，明穆宗隆慶五年外出做買賣，結果在廣州一帶的海域落入倭寇之手，此后被輾轉賣到了日本。 當時像許三官這樣經歷的中國人非常多，大部分都被倭寇擄掠后，來到日本，然后被當做奴隸出賣，做最低賤的活，還時常遭受日本人的虐待。 不過許儀后還算幸運，他精通醫術，一次機緣巧合，救了薩摩藩島津家的小孩，島津義久深為感激，就把他留在了身邊，許儀后就成了島津的御用醫師，并且與日本人結婚生子，在薩摩定居了下來，所以許儀后沒有像他的同胞那樣遭受什么虐待。不過許儀后是個富有正義感和同情心的人，親眼見到同胞遭受倭寇的百般欺凌，心中憤憤不平。后來島津義久投降，成為豐臣秀吉的屬下，島津覲見秀吉，許儀后也隨侍左右，于是他抓住這樣的機會，在秀吉的面前哭訴自己的遭遇，懇求秀吉能徹底懲治那些作惡的倭寇。正好當下的秀吉也有心為日本的海商掃清海路，下達了倭寇取締令，武力剿滅海盜。秀吉欣賞許儀后的膽量，島津義久對這位明朝人也是刮目相看，更加倚重他。 久居島津家的許儀后具有非常靈敏的政治嗅覺，他發現薩摩藩上下多有異動，可能要用兵，但是經過調查，許儀后大吃一驚，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區區日本竟然要侵吞大明，千古未有。 許儀后盡管已定居日本，但畢竟是大明的子民，對祖國有著深深的眷戀之情，正所謂身在曹營，心在漢。總不能袖手旁觀，坐以待斃吧，于是許儀后就利用他在島津家御醫的身份，不動聲色地四處打探，收集有關日本政治、經濟方面的詳細情報，同時他還找到一個幫手，名叫郭國安，此人是福建人，到了日本后，就混入了島津家的部隊，還成為了一名下級軍官。從郭國安的經歷看，此人不簡單，有點能耐，頭腦靈活還富有心機，而且通曉軍事，所以很多軍事方面的情報就是郭國安利用自己在軍隊中的影響力暗中幫助許儀后收集的。 經過兩人的努力，他們把各處收集來的第一手情報匯集起來，總結成一份五千六百多字的密報，內容涉及到日本國的各個方面，對豐臣秀吉入侵大明的計劃，準備狀況，如何脅迫朝鮮、琉球從征情況，還有雙方強弱所在，利弊得失都做了詳細闡述，并建議明朝盡早出兵入朝，以逸待勞重挫日軍侵犯。報告甚至還推算出日本出兵的具體日期：壬辰年（公元1592年）陰歷三月一號。 報告是寫好了，但送出去則是個問題，許儀后在日本已有妻子孩子了，自己無法單獨脫身，只能托人送出去，但到底能找誰呢？從萬歷十九年，日本天正十九年的九月初三、初九、二十五日，他就三次設法托人傳信，但前兩次許儀后所托之人都是商人，不太靠譜，消息無法及時傳達，為此他終日寢食難安。直到第三次，許的好友朱均旺挺身而出，提出愿意冒險回國，將信送出去。 這位朱均旺和許儀后是同鄉，江西撫州人，原本是在福建漳州沿海販賣布匹，結果在出海時，倭寇抓到了他，并將其賣與日本九州薩摩藩的福昌寺，朱均旺就整日給僧侶抄寫佛經。一天許儀后到寺廟燒香，認識了這位同鄉，于是便通過島津氏的關系把朱均旺帶回了家，在自己身邊抄寫藥書。 朱均旺看到許儀后整日茶飯不思，愁云滿布，便問他為何事煩惱，許儀后就將事情的原委一一告知朱均旺。聽罷，朱均旺便毫不猶豫地提出自己可以充當這個信使，也算是報答好友昔日的搭救之恩，而且朱均旺是只身一人來到日本，身在異國，舉目無親，所以回中國毫無后顧之憂。就這樣經過幾番周折，終于找到了一位福建漳州商人林紹岐，同意將朱均旺偷偷帶走，但是要等到把船上的商貨在日本全部售完才能出發。所以兩人只得耐心等待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期，許儀后搜集軍情的消息在華商中不脛而走，傳到了豐臣秀吉的親信淺野長政的耳朵里，淺野立即將消息匯報給了秀吉。秀吉聞之大怒，先把許儀后關進了大牢，然后要把他下油鍋。這可急壞了島津義久，畢竟許儀后有恩于自己，關鍵時刻怎能見死不救，但島津是薩摩藩主，事情就發生在他的領地，親自去秀吉那兒求情可能會適得其反。于是島津義久找了另一個有影響的人物，就是令秀吉也忌憚三分的戰國大名——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來求情，太閣大人也不得不給面子，于是把許儀后趕回了薩摩。萬歷二十年正月，林紹岐的商船終于要啟程回國了。可偏偏此時，又出狀況了，現在離日本海外用兵的期限已經越來越近了，為防止軍情外泄，節外生枝，藩主島津義久下令封鎖了薩摩沿海的港口，就連在日華人的商船也不得擅自出港，林紹岐的船也不例外。許儀后再次跑到島津那兒，陳說利害，說現在擅自扣留商船，恐怕以后沒人肯來做生意了，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于是島津應允了，釋放了林紹岐的船只。 這樣在許儀后的協助下，朱均旺不負所望于萬歷二十年正月十六日逃離了日本。兩人都明白，此次離別便是絕別，于是許儀后在臨別時贈給朱均旺一首詩： 難域萍逢幾度周，一朝分首作遐游。殷勤囑咐忠君事，盡意叮嚀滅寇仇。 知汝歸成蘇子景，豈宜還作李陵秋。霜臺若問塵中事，惟道斯民苦尚憂。 經過一個多月的顛簸，朱均旺終于在二月二十八日抵達了福建大岞灣，將許儀后密報送至福建軍門張汝濟的手上，張迅速奏報朝廷。 陳申、許儀后他們并非是孤獨的，當時還有許多華人因為各種原因，滯留在日本，但仍有不少像許儀后那樣，身在海外，仍心系故國，他們有的是經商的，有的則是貧苦的農民、漁民，冒著生命危險將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到明廷。 蘇八就是其中又一個代表。他和朱均旺一樣是被倭寇強擄到日本的平民百姓，原系浙江臺州臨海縣的貧苦漁民。可不走運的是在萬歷八年（1580年）出海打漁的時候被倭寇擄至日本薩摩藩。蘇八先被賣到當地寺院從事打雜的工作，后又被寺院轉賣給福建漳州商人使喚。 蘇八算是夠悲催的，在日本忍辱負重，苦挨了八年，在萬歷十六年，終于攢夠了贖身錢，重獲了自由，但是他身在異國，舉目無親，孤身一人，沒什么可靠途徑可以回國，無奈之下只得先在日本平戶港落腳。蘇八在平戶以賣魚販布為生，后來豐臣秀吉討伐九州，他就加入了平戶島主松浦鎮信的軍隊，參加了對薩摩藩的戰爭，還親眼見過秀吉本人。 當時中國人在日本軍團中服役的情況并不少見，除了前面我們談到的下級軍官郭國安外，還有許多人在日本軍隊中就是無名小卒，由于歷史資料的缺乏，很多在軍隊中服役的明朝人的姓名和身世都無從可考，不過根據商人陳申當時提供的情報，我們可以得知在日本軍中的明朝人至少有兩千人之多，他們有的是在明朝犯事，通過各種途徑，畏罪潛逃到日本，有的就像汪直一類人，原先是商人或海盜，因為明朝剿倭，便滯留在日本，加入了當地的武裝力量，還有很多就像蘇八一樣，被強賣到日本的無辜平民。 這些明朝人參加過日本的國內戰爭，而且有許多后來被派遣到了朝鮮戰場，他們或戰死，或被俘，或活著撤回日本，或下落不明，不一而足，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了，總之這是一段幾乎被后人遺忘的歷史。 不過蘇八是比較幸運的，他逃回了中國。大明萬歷十八年，日本天正十八年，國內戰爭剛剛結束，豐臣秀吉便開始籌劃對外戰爭的事宜，同年他命令九州諸藩動員軍隊，平戶島主松浦鎮信作為九州大名，也接到了動員令。蘇八在日本已經足足呆了十個年頭，見聞了日本無數時事變遷，而且身在松浦軍中，很快就覺察到日本人正在籌謀一場大規模的對外戰爭，這次秀吉是真要對朝鮮和大明動刀了。蘇八受夠了戰爭，加上思念家鄉，親人，毅然決定回國。 萬歷十八年，蘇八在漳州商人的協助下，沖破重重阻礙成功逃離日本，回到了浙江臺州。在與妻兒短暫團聚后，他立刻趕到臺州參將衙門，匯報了日本的動向，當地官員不敢怠慢，又把他送到杭州，官府書吏根據蘇八的口述，錄下了一份詳細的供述書。杭州方面將這封供述書提交給浙江巡撫常居敬。 ?無論是陳申、許儀后，還是朱均旺、蘇八，他們都是小人物，都沒從祖國那兒獲得過什么功名利祿，他們不求回報，只是懷揣著樸素的愛國之情，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維護著祖國的安全。我們要記住這些普通百姓的名字，正是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帶回的情報，為日后整個明朝的對日戰略決策產生了重大影響。永遠都不要低估小人物的力量，因為小人物也能創造大歷史。 Discussing the Past and Present, Discussing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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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朝鮮戰爭（3）潛伏與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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