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78年的深秋，最后一茬知青像秋后的雁群，撲棱棱地落在了康家灣這個偏僻的山坳里。河南二印廠的大卡車卷著黃土開進村口時，我正蹲在田埂上掰玉米，遠遠望見車斗里除了鋪蓋卷和鍋碗瓢盆，還有兩臺锃亮的縫紉機在陽光下閃著白光——這在當時可是稀罕物。</p><p class="ql-block">知青們親切的稱呼知青點為:康灣市委。記得那天放學后，我揣著半塊紅薯往知青點跑。邵哥他們剛卸完車，袖管沾著新翻的泥土，卻把最干凈的藍布褂子穿在身上。任哥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躺著幾塊芝麻糖和餅干，硬塞進我沾著草屑的手心里。他們教我打小紅拳時，邵大哥和任大哥一起為靠在門板上的我糾正武術動作。</p><p class="ql-block">最難忘是邵哥犯病的那個雨夜。我蹲在衛生院門檻上，看父親用毛筆在宣紙上勾勾畫畫。藥罐子在煤爐上咕嘟冒泡，邵哥蜷在衛生院的病床上直冒冷汗，卻還沖我們笑："比在地里挑糞累趴下強多了。"任哥和康哥輪流給他擦汗，毛巾擰得能擰出水來。三個療程后邵哥能下地時，我們幾個在院子里轉圈，驚飛了棗樹上的麻雀。從此，父親使用中藥方劑治愈首例闌尾炎患者填補了醫療衛生業的技術空白。</p><p class="ql-block">后來任哥戴著海軍帽來看我們，藍制服被海風吹得咸咸的，青島啤酒飄著麥芽糖的香味。邵哥返城那天，把那這個特別大個的南瓜送給了我們家："反正我也用不上，你們償償吧。"康哥走得最晚，臨行前偷偷往我枕頭底下塞了本《紅拳譜》，扉頁上歪歪扭扭寫著"小師弟留念"。</p><p class="ql-block">如今每次回康家灣，總能在老槐樹下遇見曬太陽的老人。他們說當年知青點的土墻早塌了，可我總覺得，那些縫紉機的嗒嗒聲、小紅拳的喝喊聲，還有藥罐子飄出的苦香，都還在黃土埂上打轉呢。父親現在坐堂時，總愛念叨："任家女兒前兒還打電話來，說她閨女學中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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