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幫坑河

鼎一

（一）我的故鄉有山，也有河。山叫九頭山，河叫幫坑河。?幫坑河的源頭藏在九頭山的云霧里，那里的泉水帶著山野的清冽，匯成細流穿梭于密林。流經聯盟村時，河水已染透兩岸的綠意，河面寬處如明鏡，窄處似銀鏈，蜿蜒著灌溉著聯盟、杏城兩村的田壟，最終匯入紅星河、勐統河，一路奔涌向威遠江，在瀾滄江的懷抱里完成生命的奔赴。 小時候，豬群在水碾房旁的荒坡啃食青草時，水碾轉動的吱呀聲便是河岸邊最動聽的伴奏。我們總愛趴在碾谷的木架上，看金黃的谷粒簌簌落下，或是鉆進碾房下的水車，讓飛濺的水花打濕褲腳。那時的幫坑河清澈得能看見石縫里的小魚穿梭，掀起一塊青石，都會驚起幾只張牙舞爪的螃蟹。小伙伴們砍來“沖天子”（一種草本植物，莖葉搗碎能讓魚浮出水面），在淺灘處鬧得小紅尾巴魚四處逃竄，歡笑聲能飄到河兩岸的稻田間。 （二）河岸邊最動人的傳說，藏在小箐田那塊孤零零的“妻子石”里。傳說它與嵌橋的“丈夫石”本是一對夫妻，因瑣事拌嘴后，丈夫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當他連夜走到嵌橋時，卻被高聳的石橋擋住去路，鉆不過、跳不過，最終化作一塊巨石困在上游。從此，小箐田的妻子石便日復一日望著嵌橋的方向，石身中空的“肚子”里，曾在兵荒馬亂時藏著災民的口糧，用無聲的慈悲守護著一方百姓。鎮沅州官聽聞石中有寶物，騎馬前來探尋，卻被石洞里的金螃蟹夾掉三根手指——這故事帶著鄉人的狡黠，也藏著對自然神靈的敬畏。 在另一則傳說中，丈夫石被稱為“螃蟹石”，其石肚的洞穴里居住著數不清的“蟹兵蟹將”。威同年間，幫坑河河水泛濫，沖垮了嵌橋，災民們被困在懸崖邊。這時，螃蟹石心生憐憫，放出蟹群在懸崖上架起一座“蟹橋”，讓百姓們得以順利逃生。這座位于茶馬古道旁的“蟹橋”，一直以來都受到螃蟹石的護佑。 我六七歲時，總跟著大我兩歲的哥哥，提心吊膽地從嵌橋走過。那石橋寬不足一丈，長約三丈多，站在橋頂往橋下的深塘望，一片綠瑩瑩的，看著就讓人害怕。尤其是想到嵌橋是造橋師傅用“石腐”做的模型石橋，心里更是發怵。橋的東側立著一通由五塊石支砌的功德碑，碑上系著紅綢，旁邊還放著村民為孩子祈福“寄箭”，希望能幫孩子逢兇化吉。父親說，嵌橋原名叫衍慶橋，是光緒十七年修建的，功德碑上還刻著修橋承首人、捐款人和石匠的功績。只可惜，那通功德碑在20世紀80年代，因為伐木要開挖聯盟公路，被毀掉了。 （三）每次夢到家鄉，幫坑河的水似乎少了記憶中的清澈，可河邊的“妻子石”仍倔強地矗立在小箐田。石縫里鉆出的野草在風中輕擺，像極了守望者斑白的發絲。嵌橋旁的“丈夫石”依舊沉默，石上的梅子樹還是枝繁葉茂，冬開白花、夏結青果。石肚的洞穴里早已沒了金螃蟹的傳說，如今卻成了孩童捉迷藏、探幽者拍照的好地方。 那些在水碾房戲水的午后、在河里翻找螃蟹的黃昏，還有被大人用“母豬龍”故事嚇唬的夜晚，連同幫坑河的潺潺水聲，都成了刻在心底的鄉愁印記。河流蜿蜒流淌，帶走了童年的歡聲笑語，卻將傳說與鄉情釀成了陳酒——每當憶起幫坑河的往事，就像嘗到水碾房邊野果的酸甜滋味，聞到田埂間泥鰍的泥土氣息，回味著家鄉土地孕育出的堅韌與溫柔。 這河、這石、這人，共同織就了一方水土的魂。或許每個離家的人心里，都有一條幫坑河，流淌著關于故鄉的所有秘密，無論走多遠，只要想起那些石頭的傳說、河水的溫度，便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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