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樹坪歲月.榮花姐

墨竹

九歲那年，我在沙小讀完三年級就跟母親和弟妹一起下放棗樹坪了。跟所有農村孩子一樣，挖樹垱、打桐梓、砍柴禾、拔秧栽秧這些農活我都干過。 我還認得好多野果子、野菜、豬菜和草藥，這都得益于榮花姐。 　　我跟榮花姐是同一個老太爺的后裔。她是六佬的女兒，兄弟姐妹六個，她排老三，上有一哥一姐下有一弟兩妹。每次去她家喊她玩，她不是在干活就是在排隊盛飯。 榮花姐家人多，鐵鍋也比我家的大，我最愛吃她家鐵鍋烙的“火食饃”（火燒），用小蘇打和面搟厚厚的放鐵鍋里文火烙兩面黃，她掰一塊給我，我吃的香噴噴的！同樣，我家有好吃的也喊她，她說我家飯比她家的飯好吃！ 　　榮花姐沒上過學，我剛下放棗樹坪時她就已經在掙工分了，生產隊里栽秧割麥薅秧割谷摘茶籽她從不缺勤。公家沒活時她就去摘橡子、挖藥，然后拿集市賣錢買回幾尺花平布叫我媽用縫紉機給她做小花褂，趕集或走親戚穿在身上拽拽的。 　　我跟榮花姐經?；ソ枰律汛∥伊w慕她的花格子褂，她羨慕我的燈芯絨褲，雖是“借”的，穿在身上一樣走路帶風！ 有年暑假不上學，榮花姐叫我陪她去外畈相親。男方姓郭，住余集鎮所轄村莊，父母早亡，家中僅哥弟二人，媒人介紹給榮花姐的是郭家老二。? 姐夫長榮花姐六歲，瘦高個，我記得他家有個三間屋長的院子，進門右拐上幾步臺階到堂屋。我跟榮花姐去那天，頭天下過雨，院子盡是泥巴。 　　少時經常跟榮花姐上山挖藥，她跑幾山幾洼了我還在她走過的山洼里拾漏。她挖一會兒沒看見我就扯著嗓子喊，“竹子你快點！那都我挖過的哪還有哇！”她的聲音在山谷回蕩，我只顧在荊棘叢中找桔梗柴胡，她竟跑山嶺來喊：“竹子走哇，去山那邊！” 　　挖的草藥刮皮曬干后跟榮花姐趕集賣藥。天沒亮翻屋后嶺走十幾里山路到余集才早上，有的商鋪才開門出攤。 她的草藥賣三塊多，我的桔梗賣五毛六。她說我“還不夠跑路的，攢多些再賣！”“夠我一星期菜錢呢！”（素菜三分，葷菜五分）兜里有了五毛六，星期一上學不用背菜壇子了，好有成就感。 　　叔佬們都說我是榮花姐的跟班兒，她干啥我干啥，她指東我絕不奔西。有回她帶我去雙尖（山名）摘楊桃，林子太深，楊桃沒摘到卻捅了蜂子窩，一群蜂子嗡嗡嗡攆著蟄我，我嚇得又哭又叫，榮花姐跑我跟前脫下她的褂子拍我身上落的蜂子，扯著我俺倆磕磕絆絆往山下跑，一口氣跑到山腳。 　　一年中最享受的是暑假。有天榮花姐在對面山坡挖地種大葉菜，夏天雨水多，栽沒幾天就長一尺多高，我也要種，她說“這不是菜是煙葉，種了賣錢！”一聽說賣錢我更要種，可是我沒地哪種呢？ 第二天天蒙蒙亮榮花姐喊我去挖山，她帶我到村頭老孤塚旁刨了曬篬（曬稻谷的竹具）大一塊地，然后弄幾株煙苗兒栽了澆水吸了根，囑我明個莫忘澆水。“老孤塚里頭有死人，我一個不敢來呀！”我怯怯的說。“死人早八百年爛了！”“還有骨頭，那天我親眼瞧環哥從老孤塚里頭撿了一塊死人骨頭……”聽的我說，榮花姐沒作聲。 　　大清早我在杏樹下的石頭上糾結著我的煙苗該澆水，只見榮花姐提個小木桶從村頭走來，“昨栽的都活了，我剛澆的水！膽小鬼！”說完撇嘴瞅著我笑。 夏天，煙苗像田埂的野草一樣蓬勃生長，莖粗葉寬，榮花姐手把手教我用繩子把剛打的青煙葉串起來擱屋檐下曬干然后賣。 下雨沒活干，我去找榮花姐來我家一起納襪底（鞋墊），路過永田佬門口，他正坐長板凳上切煙葉，我好奇的看，切碎的煙葉再用煙紙卷成一支煙…… 原來那些癮君子吸的煙是由一株苗開始的。 　　逢到下雨榮花姐不出工，她就拿著針線活來我家做。有時幫我媽絞扣眼兒綴扣子，完了就在我家吃飯。 飯后，她坐廊檐下納鞋底兒，我在房間描《紅樓夢》里的插圖喊她瞧，跟她講寶玉是男的黛玉是女的睡著了扇子掉地下那個也是女的。她說：“往年的人男女都長的一樣哈，頭毛也梳一樣，男人也穿裙子！”然后我倆在那傻笑半天。 　　17歲那年我家落實政策回了城，我也離開了棗樹坪和榮花姐。打那起我們姊妹倆再沒見過面。一年前至今，我偶爾跟榮花姐打電話問平安，想跟她視頻看看彼此老來模樣，可她用的是老年機，只會接聽不會撥打。 榮花姐一生沒改懷（生養），領養一女已成年立業生養仨孩自顧不暇。去年榮花姐腳長骨刺做手術，是她的小妹在照顧她。姐夫年過七旬身體也不容許再做工，目前他跟榮花姐均享受低保，平安平淡，倒也衣食無憂。 　　近半個世紀過去，我跟榮花姐少年分離，老來無聚。本文此照輾轉而得（榮花姐（中）左右其三妹小妹）。 照片上的榮花姐，老了胖了，但電話里她風風火火的語氣和聲音一如當年。我邀榮花姐來京住些日子，她先說沒出過遠門，后說家里雞鴨豬都得喂養走不開…… 光陰一年年流轉，我們一天天變老，翻開記憶的書箋，如煙往事浮現眼前。時光帶走了我們的青春，卻留下了難忘的從前；歲月改變了我們的容顏，卻改變不了親情的牽念…… 圖文：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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