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生如四季,總有一段凜冽的寒冬。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那場寒冬,在我們姐弟三人的記憶里,是永遠化不開的霜。</p><p class="ql-block"> 糧本上每月28斤的數字,像道鐵閘,把饑餓攔在門外,也把希望關在里頭。母親賣茶水的銅板,要在糧店柜臺上一枚枚摞成小山,才換得來活命的口糧。冬春時節,茶攤前門可羅雀,家里便拉著"饑荒"——這詞兒真形象,饑餓就像荒草,在五臟廟里瘋長。</p><p class="ql-block"> 為填飽肚子,我們成了覓食的麻雀。夏收時跟著農家子弟拾麥穗,天不亮就蹲在地頭,等生產隊的鐮刀過去,便一窩蜂撲向麥茬。金黃的麥穗躺在土里,我們跪著爬著,指甲縫里嵌滿泥垢,一天能攢兩三斤。有次我拾得正歡,生產隊的看守掄著扁擔追來,姐姐拉著我狂奔,懷里的麥穗撒了一路,像撒了一地眼淚。</p><p class="ql-block"> 秋日的玉米地是冒險家的樂園。同學侯建國帶著我們鉆青紗帳,他總說:"看守回家吃飯的空檔,比玉米值錢。"我們像地老鼠似的在枯葉間穿梭,每撿到一穗玉米,就趕緊塞進貼身的布袋。有回看守突然折返,我們趴在壟溝里,聽著腳步聲從頭頂踏過,心跳聲大得能震落玉米須子。</p><p class="ql-block"> 最難忘那個槐花飄香的季節。聽說收購站收槐樹籽,我和伙伴們做了長鉤,日日泡在樹林里。有次我攀上老槐樹,忽然撞見臉盆大的馬蜂窩,蜂群炸開的嗡鳴嚇得我魂飛魄散,抱著樹干滑下來時,褲襠都磨出了洞。后來那幾袋槐樹籽終究沒換成錢,倒成了童年最沉重的紀念品。</p><p class="ql-block"> 糧店的隊伍是條蜿蜒的長龍。我攥著母親攢了半個月的毛票,從黎明排到日暮。前面總有人插隊,后面總有人推搡,糧店職工的呵斥聲混著孩子的哭鬧。輪到我了,柜臺后的人眼皮都不抬:"只剩高粱面了。"那袋暗紅色的粉末,硌得我肩膀生疼,也硌得心里發苦。</p><p class="ql-block"> 學費是另一道坎。老師點名時,我總把腦袋縮進衣領。有回偷了母親壓在枕下的五塊錢,可看她發現丟錢后捶胸痛哭的模樣,我又悄悄塞了回去。第二天在教室門口罰站,陽光把影子拉得很長,長得能裹住所有自尊。</p><p class="ql-block"> 推木料的活兒像場搏斗。火柴廠的坡道上,我和哥哥弓著背,繩索勒進肩胛。拉車人一聲吆喝,我們便像纖夫般拼命蹬地。松木的清香混著汗臭,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至今還在耳畔嘎吱作響。</p><p class="ql-block"> 十三歲那年,我蹬著破自行車送客去汾陽。八十里土路,車座磨破了褲衩,血痂粘著布料。返程時夜色如墨,汾河水嘩嘩笑著,我數著路碑一步步往回挪。到家時癱在院里的桃樹下,母親用熱毛巾敷我紅腫的膝蓋,月光把她的淚照得亮晶晶的。</p><p class="ql-block"> 如今回想,那些苦難都化作了生命的養料。就像小院里那堆一人高的柴火,每一根都記錄著掙扎的痕跡,卻在寒冬里燃起最暖的光。歲月終會告訴我們:童年吃過的苦,是長大后的骨氣;少年流過的汗,是暮年時的底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寫于2018年3月22日,修改于2025年6月20日)</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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