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

杜永紅

相親 張儀總趁礦工未升井的時候，第一個去澡堂洗澡。他決不會等礦工升井后去。那個時候，沒法洗！熱水池，只要礦工一泡，就會浮起煤末，還混著一層油膩。混著油膩的煤末似乎總愛跟白皮細肉膩歪在一起，就像鐵屑遇著吸鐵石一樣。澡堂雖然有好幾個熱水池可泡澡，但是礦工們耐不住寂寞，總要找個人一起泡。張儀無處“獨善其身”，往往洗了半拉，就跑出來了…… 張儀大學剛畢業，被分配到煤礦上班，而他是個愛干凈的小伙兒。他總愛穿的確良白襯衫。他打小就勤快。上大學時，他總把自己收拾得干凈利落，讓人看起來覺得干練！到煤礦工作后，他更勤快了，幾乎每天都要換洗他那兩件的確良白襯衫。他討厭煤礦天空里彌漫的煤末。煤末，打他起床，到他躺下，糾纏他一整天。不是涂在他額頭，就是抹在他雙頰。最難洗干凈就是糊滿煤末的鼻子和膩著一層煤面兒的的確良白襯衫，尤其是那的確良襯衫的白領子！ 身體黑了，能泡起來、洗干凈。但，那兩件的確良白襯衫，任憑張儀勤快換洗，白衣領也漸黃黑，終究與白襯衫格格不入！ 張儀羨慕礦長，因為礦長也愛穿白襯衫。而且礦長的白襯衫領子似乎永遠那么白，永遠與襯衫通體一白。由此，張儀更欽佩礦長的勤快。他得找機會向礦長討教一下洗衣服的訣竅。可是，這與工作關聯不大，張儀不好開口，只能默默地羨慕、暗暗地佩服。 穿著挺括白襯衫的礦長還有個愛好：寫毛筆字。他幾乎每天都要鋪展白白的宣紙，寫上幾張黑毛筆字。 巧了！張儀也有這個愛好！他乘給礦長送文件的間隙，向礦長討教書法。剛開始，礦長只是指點一二。時間長了，礦長見這個俊后生這么能鉆、愛學，就起勁地指導。每經礦長指點后，張儀必寫好幾張毛筆字。不過，張儀用的是黃宣紙。黃宣紙上寫出來的毛筆字，怎么瞧，都不如白宣紙上寫出來的好看！張儀寫著、寫著，總要嘆惜一聲！ 張儀的一聲嘆惜，引起了同事注意。于是，這一聲嘆惜就穿到了礦長耳中。礦長更加喜歡這個英俊、勤快、干練而又好學精研的帥小伙兒了！ 一次，礦長在家請客，叫張儀過去幫忙。張儀一大早就趕去礦長家。他還買了一方很大的歙硯，花了他一個月的工資。 一進門，張儀就局促不安！到處散發著木香。張儀真想閉上眼，深吸幾口。礦長叫張儀過去坐。張儀換上拖鞋，不自然地走到客廳，但又不知該坐在那張實木沙發上。礦長笑了笑，說：“坐這！”張儀筆直地坐下，兩手規規矩矩地分別放在貼緊的膝蓋上。他提醒自己：“總不能就這么尷尬地坐著，更不能這么窘迫地耗著……”他瞅見黃木包裝的墻壁上掛著書法作品。他便向礦長請教起來。礦長煞有介事地給他講解起來。顯然，礦長最喜歡那幅“韜光養晦”。講解這幅書法，礦長順帶講訴了好幾個朝代的好幾位名人的軼事。張儀頻頻點頭，都快暈了！說到那幅“聽”字，礦長給張儀上了一堂處事哲學課。張儀聽得聚精會神。礦長見他那副呆憨的模樣，大笑…… 就在這個時候，從里屋走出來一個清秀的姑娘。她認真地聽著對話，生怕漏掉一個字，她邊聽邊偷偷地笑。張儀根本不敢看這個姑娘。他用余光偷瞄。偷瞄一眼，就想偷瞄第二眼。偷瞄第二眼，他的眼珠就不聽話了，總要斜過去。他鄭重警告那兩道兩顆賊眉鼠眼！幸好控制住了，沒出什么洋相。 中午，客人到齊了。張儀忙前忙后，端菜、斟酒、遞煙、點煙……這個時候，張儀跟聽礦長講書法時，判若兩人。他那機靈勁兒，贏得客人嘖嘖贊嘆。他好像天生就懂人情練達。宴席散了，好幾個客人臨走，還跟礦長打聽張儀的情況。礦長笑而不答。臨出門，那幾個客人還在張儀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 張儀出了礦長家門，走在厚厚的煤面兒覆蓋著的路上。他恨透了這條條煤面兒路，一踩就冒煤煙。鞋子里灌滿了煤面兒。男人的腳本就腳汗味大。經這混合煤面兒的腳汗浸泡，湊近一聞，就有礦井深處古塘里彌散的二氧化碳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他大腦里還儲著實木家具的余香，還留存著寫毛筆字的大長實木桌的影像。這余香、影像令他陶醉，使他暫忘了腳下這條條鋪著厚厚煤面兒的路。 再去上班，張儀老是請假，總去礦長辦公室批假條。次數一多，礦長就問他：“咋回事？怎么老請假？”張儀靦腆地說：“家里催我去相親。”礦長沒言語，批假條的時候，很用力！ 張儀相親回來，總要寫一幅毛筆字。寫好后，還要貼在辦公室墻上。一幅寫的是《詩經?衛風?碩人》，一幅寫的是《洛神賦》，一幅寫的是《離思其四》……這些內容不脛而走，都傳到了礦長耳朵里。 礦長讓人把張儀叫到他辦公室。張儀穩穩地敲了敲礦長辦公室的木門。“進來！”礦長聲音很大，但少了威嚴。張儀走到礦長那張又長又寬的實木辦公桌前。他嗅到了似曾相識的木香味。礦長正在白宣紙上寫毛筆字。張儀走近時，礦長還在寫，沒抬頭。張儀看到白宣紙上寫下“忠心不二”四個大字。張儀沒像以前那樣連連稱贊。礦長寫完四個大字，抬眼看著張儀說：“我有個妹妹，年齡跟你相仿，你們見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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