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溫存

吳弘

半夜三點，很準時，我又醒了。 我的生物鐘，每日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喚醒我。 孤寂到無可救藥，陰郁到萬劫不復。 從這一刻直到黎明，注定就是我的受難日。 今夜，還有額外的恩賜，我的大姨媽來了，腹痛難忍。 蜷縮在床的一角，在昏暗的夜色中，咀嚼所有的冰冷和苦澀。 　夜復一夜，這樣的狀態，已經延續了十幾天。 沒有刻意去尋求解決夜醒的方式，也沒有刻意去回避午夜所有那些被放大了的陰霾，而是很固執將自己投身于無底的冷窟之中，不愿意自拔。 今夜，特別的冷，特別的疼，特別的孤立無援。 不像前幾日那么麻木，而是每一個細胞都在加倍去感知著那些痛不欲生的折磨。 “我要擺脫出來！”我心里告訴自己：“我不能就這樣任午夜盡情宰割。” 　打開手機微信，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他不是我的誰，他只是我的下屬，一個只有工作來往的同事。 不知為何，當我想到要擺脫出來的那一刻，只有他的影子很清晰出現在我眼前。 “哈羅。”發出這兩個字，我的身子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領導？” 沒想到，他的回復竟然那么快，在這陰冷的下半夜。 我鼻子一酸，淚珠兒在眼眶打轉。 “領導有什么指示？”他還是像在單位一樣，對我畢恭畢敬，一副好好下屬的語氣。 “沒事，我手誤，發錯了。” 我有點恨我自己，為什么要跟著他的節奏走，為什么還當自己是他的上司。 現在是萬籟俱寂的時候，我只是一個孤獨寂寞的女人，是一個被冷夜侵入全身的女人，而不是他的什么領導。 “領導那么晚還不睡呀。” 很普通的問詢，卻讓我感覺到一絲暖意，好久好久沒有男人噓寒問暖了，盡管他也只是說了句客套話。 “你怎么也沒睡？”我還是緊跟著他的節奏。 “領導說過，要二十四小時待機。” 我好像是這樣隨口一說過，但他竟然那么當真。 “不好意思，我打攪你休息了。”我不知該怎么繼續下去。 對方好久沒聲音。 他又睡著了？ 也或者，他不相信這是我的口吻？ 在單位，我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看，盡管我很滿意他的工作，但我就是喜歡在他面前擺出一副領導的做派。 不好意思這種話，怎么會出之我口。 你必須，你應該，這才是我對他該有的態度。 我為什么在他面前要如此趾高氣揚，甚至還有點囂張跋扈？ “領導，有什么吩咐您盡管說，我一定做到。” 終于等到了他的回復，我黯淡的眼神浮現出一絲光澤。 “我平時對你那么嚴厲，你有沒有恨過我？”我終于將話題導入我所希望的節奏。 “不不不，領導，我沒覺得您這是嚴厲，我欣賞您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您做事不拖泥帶水，不拘小節，思路清晰，大度大氣，我從您那里學到許多東西。” 他所用的形容詞，沒一句是形容女人的，難道在他眼里，我和女人不沾一丁點邊？ 　“其實，”我改用語音輸入，黑暗中打字太累了。“在單位，是角色使然，那一定不是我的本來面目，我也不希望我會給別人留下那樣冰冷的沒有人情味的形象。” “領導，您的聲音和在單位完全不一樣了！現在，您的聲音像變了一個人，很溫柔，很女人，這是您嗎？” 我在單位是什么聲音？我在單位的聲音不像一個女人嗎？ “現在不在單位，我也不是你的領導，你可以別叫我領導嗎？”繼續語音輸入，并且開始留意自己的發聲和語氣。 回放自己的聲音，我竟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為什么我的聲音有點曖昧，還有點小女人的味道。 “領導，不，我……我不知該怎么稱呼您。”他也改用了語音輸入。 他的聲音很渾厚，很溫和，一股暖流向我心底流去。 “你可以叫我杰西卡。” 　肚子不那么疼了，午夜不那么寂寥了，身子也不那么冷了。 “杰西卡，您睡眠不足，明天在辦公室好好補睡，我來幫您應付其他人。” “我沒事，你困了嗎？” 再次被他暖到，他開始將我當做一個女人，而不是無性別的領導？ “我不困，”他的聲音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清晰，“杰西卡，我喜歡聽你的聲音，那么吳儂軟語，那么輕柔甜美。” 他開始不用“您”來稱呼我了。 “真的嗎？那我以后會時常讓你在半夜聽見我的聲音，你不會覺得厭煩吧？” “不會不會，這是一種享受。” 　溫暖了，充實了，盡管他也沒說什么甜言蜜語。 他讓我覺得，在午夜，我并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這就足夠了。 瞌睡蟲開始像我襲來，這是許久都沒有過的現象。 以前，我一直都是傻傻坐到天亮。 “我困了，一起睡吧。”我的聲音一定是慵懶到了無骨。 “一起睡，一起睡。”他也輕聲細語道。 一起睡，盡管不是睡一起，但也足以讓我心醉神迷。 我仿佛覺得，我不再是一個孤零零的女人了。 　走進辦公室，看見桌上放著一杯咖啡。 心里再次被溫暖撫摸了一下。 這一定是他給我買的咖啡。 做一個有人關愛的女人，原來感覺會那么美妙。 　敲門聲，然后他走了進來，手里拿著文件。 “領導，計劃書做好了，請您審閱。” 我略微翻閱了一下：“你要我說你幾次，你才能長記性？！這次活動的重點不是利潤，而是口碑！” 我一定又恢復了領導的做派，而他也畢恭畢敬站在那里聽我訓斥。 當他離開辦公室，我又看見了那杯咖啡。 為什么一到公司，我就會很自然切換到那種鐵面無私不講情面的角色，我剛才的表情和聲音，一定沒有半點女人味。 白天看見他，我對他沒有一絲男女之情的感覺，我甚至有點后悔自己，為什么會在午夜，那么溫柔待他。 為什么我只有在孤獨無助的午夜，才能想起他，才能變成一個小女人。 抿了一口咖啡，有點苦，但很香。 　午夜，生物鐘再次響起。 很自然，用語音給他發了信息：“哈羅。” “杰西卡，還沒睡？” “我總是會在這個時候醒，很無奈，睡眠的不足，會讓我在白天變得很煩躁。煩躁的時候，可能說話的語氣會不那么好，你別介意。” 午夜，我已經不在乎我是他的什么領導了，我只希望得到一點溫存的感覺，能讓我有睡意，能讓我別像過去那樣傻坐到天明。 “要不要我陪你去醫院看看？睡眠不足會很傷元氣的。” “沒事，和你聊幾句，我就會有睡意，我只是覺得不好意思，總是半夜打攪你。” “不打攪的，我就是喜歡聽你柔柔的聲音。” “只是聲音好聽嗎？”說出這句話，我有點后悔了，我怎么會變成一個會撒嬌的小女人了。 “杰西卡，你不僅聲音好聽，五官也很精致，氣質也非常好。你堅強的外表下，有一顆非常柔軟的心，你和所有的女人一樣，在生活中渴望被呵護，被關愛，被人寵，被人疼。” 他的話，觸摸到我身上最柔弱的地方，他說的好像都對，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是一個有人疼有人愛的小女人。 可是，又有哪個男人，能始終如一去愛自己的女人。 “我有你說的那么好嗎？”我似乎還沒聽夠我作為一個女人，去被男人贊美。 “杰西卡，你的聲音有點顫抖，你哪不舒服嗎？”他的語氣充滿了關切。 “我好冷，肚子也疼。”我突然覺得，如果這時，他就在我身邊該多好。 “要緊嗎？要我過來幫你嗎？” “來吧，我把地址發給你。” 我不知我這是怎么了，為什么會那么迫切希望他來到我身邊。 　凌晨四點多，他來了。 “領導，您怎么了？”他的神情，又恢復到公司下屬的模式。 我什么都沒說，一頭撲進他懷里。 他一定是被嚇到了，傻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抱抱我，”我的頭倚在他胸部，傾聽他快速的心跳聲。 他猶豫著，試探著，最終用雙手緊緊摟住我的腰。 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就這樣緊緊擁抱在一起。 “還冷嗎？”他的聲音就在我耳邊。 我沒吱聲，只是更緊依偎在他懷里。 　天快亮了，我的睡意也來了。 “謝謝你給了我溫暖，我想睡了，你也趕緊回家睡一會吧，我沒事了。” 他放開了我，在我發上親了一下。“快睡吧，杰西卡，以后只要你需要，我會隨時來給你溫暖的。” 　辦公室，桌上的咖啡。 昨晚發生了什么？我怎么會讓我的下屬進入我的房間？我怎么會讓他抱我那么久？我怎么會允許他親我的頭發？ 我好像并不愛他，我也不太可能會和他走到一起，可我為什么總會在那個時間段，希望聽到他的聲音，甚至希望他陪伴在我身邊。 如果不是因為身體不方便，我甚至還會去渴望他能別那么老實，別那么尊重我，而是將我當做一個真正的女人。 一個足以讓他情不自禁想要去征服的女人，一個有無限魅力的女人。 我這是怎么了？！ 　他敲門走進辦公室。“領導，您看一下我修改后的計劃。” “放著吧，我有空再看。”我冷冷說到。 咖啡很苦，還有點澀。 　再一次的午夜，再一次的醒來，再一次的呼他。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一切都那么順理成章。 白天的我，和午夜的我，完全判若兩人。 白天的他，和午夜的他，也因我而變換著角色。 午夜，我脆弱，我孤獨，我渴望有人陪伴，我渴望獲得溫暖，我渴望自己能被人當做一個小女人去關愛去呵護。 白天，我會滿血復活，會滿腦子都是工作，會忘記自己是一個女人，會忘記午夜所發生的一切。 　午夜，他召之即來，我和他只是相擁在一起，即便如此，也足以讓我銷魂。 午夜，我是膽小的需要男人呵護的杰西卡。 午夜，其實我對他完全不設防，我甚至有點期待會發生些什么，而他卻沒乘虛而入。 我有了睡意，他便會離我而去。 　那一晚，我午夜沒有醒，一覺睡到天明。 精神抖擻來到公司，卻發覺桌子上沒有了咖啡。 習慣了每天喝他買的咖啡，突然覺得有些不適應。 撥通他的手機，許久，他接電話了。 “啊呀，領導，我睡過頭了。昨晚一直在等您的信息，所以天亮時才睡著，我馬上起床來公司。” “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算你調休。” 我沒想到他竟然會整夜等我的信息。 他是不是有點喜歡我，才會在午夜趕過來陪伴我。 如果我午夜不再醒來呼他，他會不會不習慣，會不會睡不著…… 第一次在公司里，我開始用女人的思維去思考他。 我的生物鐘恢復正常了。 午夜的失眠不會再困擾我了，我應該很高興呀。 可是，我為什么會有點失落的感覺？ 也許，是希望有人能見證我其實也可以是一個小女人？ 也許，是希望能得到一個男人的關愛，能有一個溫馨的擁抱，能有一個結實的肩膀靠靠？ 也或者，僅僅是留戀那份很朦朧的午夜溫存…… 2025年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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