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悄悄過去一

怡雪

周雨晴站在圖書館的窗前，望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六月的雨總是這樣，來得突然，下得纏綿。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封已經寫好的信，信紙的邊緣因為反復折疊而變得柔軟。 “雨晴，下班了，你還不走嗎？”同事小李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拉回。 “啊，馬上就走。”周雨晴勉強笑了笑，將手中的圖書分類完畢，放回推車上。 走出圖書館大門，雨已經小了許多。周雨晴撐開傘，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像是某種無言的催促。她深吸一口氣，決定繞道去那個她經常光顧的咖啡館。 咖啡館里人不多，周雨晴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從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封信，信封上只簡單地寫著“許明遠收”三個字。這三個字她練習了無數遍，直到筆跡看起來既不過分刻意，又不顯得隨意。 服務員送來她常點的拿鐵，熱氣氤氳中，周雨晴的思緒飄回了十年前的高中教室。 那時的許明遠是班上的風云人物，成績優異，籃球打得好，笑起來左臉頰有個若隱若現的酒窩。而周雨晴則是那個總是安靜地坐在教室角落，默默記筆記的女生。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或許就是每周一次的值日，還有那次許明遠借給她的半塊橡皮。 “同學，你的橡皮能借我用一下嗎？”那是周雨晴第一次主動和許明遠說話，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許明遠轉過頭，陽光從他背后的窗戶照進來，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他二話不說，將橡皮掰成兩半，遞給她一半：“給，下次記得帶。” 那塊橡皮周雨晴一直留著，直到現在都放在她床頭柜的抽屜里。 大學畢業后，周雨晴回到家鄉小城，在圖書館找到一份工作。而許明遠則去了大城市讀研，成為了一名建筑設計師。他們之間的聯系僅限于偶爾的同學聚會和朋友圈點贊。 直到上周，高中同學群里突然炸開了鍋——許明遠要結婚了，新娘是他在研究生時期認識的學妹林妍。婚禮定在這周六，也就是明天。 這個消息像一記悶棍敲在周雨晴心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這些年所謂的“放下”不過是自欺欺人。那些被她小心收藏的關于許明遠的記憶，那些假裝不經意的偶遇，那些深夜翻看他社交媒體的時刻，都在提醒她：她從未真正忘記過他。 周雨晴抿了一口咖啡，已經有些涼了。她打開信封，再次檢查那封寫了又改，改了又寫的信：“明遠：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或許會感到驚訝。我們之間從未有過太多交集，但我卻默默關注了你很多年...” 信不長，只有兩頁紙，卻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周雨晴知道，這封信來得太遲了，遲了整整十年。但她必須寫，必須說出來，否則這個秘密會像一塊石頭，永遠壓在她心上。 咖啡館的玻璃窗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周雨晴用手指在上面無意識地畫著圈。她想起去年冬天，在小城的書店偶遇許明遠的情景。那天他穿著深灰色大衣，正在建筑類書架前專注地翻閱一本圖冊。周雨晴站在不遠處，心跳如鼓，卻最終沒有上前打招呼。 “如果那天我走過去了，現在會不會不一樣？”這個念頭無數次在她腦海中閃現。 窗外，雨停了。周雨晴看了看手表，已經晚上七點半。她必須做決定了——是將這封信永遠鎖在抽屜里，還是鼓起勇氣送出去。 “再猶豫就真的來不及了。”她對自己說，將信小心地放回包里，結賬離開。 周雨晴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路燈的光暈在積水中搖曳。她知道許明遠家住在城東的公寓樓，距離咖啡館只有二十分鐘的步行距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沉重而清晰。 轉過最后一個街角，許明遠住的那棟樓已經映入眼簾。周雨晴突然停下腳步，呼吸變得急促。她看見樓下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許明遠本人。 他穿著休閑的T恤和牛仔褲，低頭看著手中的什么，眉頭微蹙。周雨晴下意識地躲到一棵大樹后，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膛。她應該上前嗎？還是轉身離開？ 就在她猶豫的當口，許明遠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聲音清晰地傳到周雨晴耳中：“嗯，我在樓下...不，誓詞還沒寫完...我知道明天很重要，所以想再改改...” 誓詞。婚禮誓詞。周雨晴感到一陣眩暈，扶住樹干才沒有跌倒。明天他就要成為別人的丈夫了，而她在這里做什么？送一封遲到了十年的情書？這太荒謬了。 周雨晴轉身要走，卻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一個易拉罐，發出清脆的聲響。 “誰在那里？”許明遠的聲音傳來。 周雨晴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雨晴？”許明遠驚訝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是你嗎？” 周雨晴慢慢轉過身，強迫自己露出一個微笑：“嗨，明遠。好巧。” 許明遠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真的是你！我剛才差點沒認出來。你...怎么在這里？” “我...我剛好路過。”周雨晴攥緊了包帶，感覺到那封信的邊緣硌著她的手指，“聽說你明天要結婚了，恭喜。” 許明遠的表情柔和下來：“謝謝。其實...”他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我正在為誓詞發愁。寫了好幾個版本都不滿意。” 周雨晴看著那個筆記本，突然注意到許明遠左手無名指上已經戴上了婚戒，銀色的指環在路燈下閃著冷光。 “要不要去喝杯咖啡？”許明遠突然提議，“前面有家店還開著。老同學好久不見了。” 周雨晴想說不用了，想說她該回家了，但嘴巴卻不受控制地回答：“好啊。” 他們又回到了那家咖啡館，只不過這次是并肩而坐。許明遠點了一杯美式，周雨晴又要了一杯拿鐵。 “所以，你現在在圖書館工作？”許明遠問道，“我記得你一直很喜歡看書。” 周雨晴點點頭，驚訝于他竟然記得這種小事：“嗯，兒童閱覽室。每天和孩子們在一起，挺開心的。” “真好啊。”許明遠的眼神真誠，“你一直都很安靜，但做事特別認真。高中時我就注意到了。” 周雨晴的心猛地一跳：“你...注意過我？” 許明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攪動咖啡：“其實...有件事我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他停頓了一下，“高三那年，我喜歡過你。”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周雨晴感到耳朵里嗡嗡作響，手中的咖啡杯差點滑落。 “什么？”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許明遠笑了笑，那個熟悉的酒窩又出現了：“很傻是不是？我當時還想過約你去看電影，但看你總是那么安靜，怕打擾你學習。后來畢業了，各奔東西，這事也就過去了。” 周雨晴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十年了，她以為只有自己守著這個秘密，原來他們曾經互相喜歡過？命運為何如此捉弄人？ “我...我不知道。”她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 許明遠似乎誤解了她的反應：“哈哈，別緊張，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想想，青春期的暗戀真是又純真又可笑。” 周雨晴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林妍...她是個怎樣的人？” 提到未婚妻，許明遠的眼睛亮了起來：“她啊，活潑開朗，和我完全相反。研究生時她主動追的我，說實話，要不是她那么主動，我們可能也不會在一起。”他頓了頓，“有時候緣分就是這樣，需要一個人先邁出第一步。” 周雨晴感到口袋里的信像一塊燒紅的炭，灼燒著她的皮膚。她曾經有無數次機會可以邁出那一步，卻因為膽怯和猶豫而錯失。 “明天...你會幸福嗎？”她輕聲問。 許明遠認真地看著她：“我會努力讓她幸福。雨晴，你呢？有喜歡的人嗎？” 周雨晴低下頭，看著咖啡中自己的倒影：“有，但太遲了。” 許明遠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如果當初’。但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不是嗎？” 他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許明遠看了看手表：“我該回去了，明天還有很多準備。”他站起身，“謝謝你聽我說這些，雨晴。能再見到你真好。” 周雨晴也站起來，突然做出了決定。她從包里取出那封信：“這個...給你。” 許明遠疑惑地接過：“這是？” “一封...祝福信。”周雨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本來想明天給你的，但...現在給你也一樣。祝你幸福，明遠。” 許明遠小心地將信放進胸前的口袋：“謝謝，我會好好讀的。”他猶豫了一下，突然輕輕擁抱了周雨晴，“保重。” 周雨晴站在原地，看著許明遠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知道，他回家后會發現那其實是一封情書，一封遲到了十年的告白。但那時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明天就要成為別人的丈夫。 走出咖啡館，夜空中繁星點點。周雨晴深吸一口氣，感到一種奇怪的釋然。至少她說出來了，以她的方式。那塊壓在心頭十年的石頭終于落地，即使結果并非她所期望的。 她拿出手機，翻到許明遠的聯系方式，手指懸在“刪除”按鈕上方許久，最終還是鎖上了屏幕。有些記憶，就讓它留在那里吧，作為青春的一個注腳。 周雨晴抬頭望著星空，輕聲對自己說：“愛本無早晚，只有真假。” 而她的愛，是真的。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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