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鏟碰響的歲月里

真情永在

樓下王叔又在樓下喊了："老陳頭！你家老伴兒又把醋當料酒了吧？"我趴在陽臺往下看，張嬸正舉著個空醋瓶子笑，老陳頭撓著后腦勺往廚房跑，白頭發被風掀得翹起來——這場景我看了二十年，比看電視劇還熟。退休后的日子，大抵是被這些雞毛蒜皮串起來的。從前上班時各忙各的，早上啃個包子匆匆出門，晚上回家累得眼皮打架；現在日子慢下來了，買菜要挑三趟，擇菜能聊半小時，連洗碗都能為誰擦灶臺爭兩句。前幾天王阿姨跟我抱怨："我和老伴兒現在為誰關客廳燈都要拌嘴，以前他出差半個月，我還嫌他電話少呢！"其實哪有什么"老了就變難伺候"。不過是幾十年的日子過下來，彼此都成了最熟悉的"漏洞收集器"——你知道他炒青菜總忘放蒜，他清楚你煮餃子必定漏勺；你吐槽他看電視總把聲音調太大，他笑話你疊衣服能把襯衫洗出褶子。這些小毛病像老茶缸上的裂紋，看著扎眼，可捧在手里的溫度，早把這裂紋焐得溫潤了。我表妹和妹夫退休三年，去年差點鬧離婚。起因是表妹發現妹夫把她的降壓藥瓶挪了位置，"我每天吃藥都找半天，他倒好，隨手一放！"妹夫紅著臉辯解："我看你總忘吃，怕你翻找時摔著，特意放茶幾顯眼處......"后來表妹翻出自己的日記本，第一頁寫著："老頭子今天偷偷把我落在衛生間的藥收進抽屜，笨手笨腳的。"原來所謂"故意添亂"，不過是老人想參與彼此生活的笨拙方式。年齡大了，記性就像舊了的磁帶，總愛卡帶。我老伴兒最近總說"昨天買排骨"，可冰箱里連骨頭渣都沒有；上周說要給我織圍巾，結果織了半拉才發現毛線買錯了顏色。有次他翻箱倒柜找老照片，急得直搓手："完了，咱們結婚照找不著了！"我笑著從衣柜頂摸出個鐵盒——那是我去年整理時，怕他翻亂，特意收起來的。他愣了愣，突然攬住我肩膀："還是你心細。"其實哪有什么"記性差"，不過是把太多瑣事都裝進了心里。年輕時他要記項目進度、客戶電話，我要記孩子家長會、菜市場特價；現在日子清閑了，那些重要的、珍貴的，反而像陳酒一樣，在記憶里越釀越濃。他記不住藥名，卻記得我愛喝茉莉花茶；我記不住鑰匙放哪兒，卻記得他散步時要帶保溫杯。我們就像兩棵并肩站了幾十年的樹，根須早就在地下纏成了一團，風來了一起搖，雨落了一起淋，哪需要斤斤計較枝椏的方向？樓下劉爺爺總說："夫妻就像熬粥，火太急容易糊，火太小熬不香。"他和劉奶奶年輕時為工作分居兩地，老了又為兒女操心，現在每天雷打不動要做三件事：早上一起澆陽臺的月季，中午雷打不動看一集《新聞聯播》，晚上臨睡前要互相捏捏肩。有回我問劉奶奶："您倆就沒紅過臉？"她剝著毛豆笑："紅什么臉？他要是忘了倒垃圾，我就說'今天的垃圾歸你，明天的我包了'；我要是把菜炒咸了，他就說'正好，配你腌的蘿卜干'。日子嘛，哪能事事如意？把'你怎么又這樣'換成'咱們試試那樣'，就順溜了。"退休不是生活的終點，是另一段旅程的起點。從前為房貸、職稱、孩子的學區房奔波，現在終于能慢下來，看看彼此眼角的皺紋，數數對方白了的頭發。吵架時別急著提"離婚"，那兩個字太沉，壓得過幾十年的粥香、戲腔、深夜蓋被子的手溫；記性差了就互相提醒，你忘了我補，我漏了你填，日子反而多了份"一起闖關"的樂趣。前陣子和老伴兒去公園遛彎，遇到對老夫妻在跳交誼舞。大爺踩了大媽好幾次腳，大媽嘴上抱怨"你這老榆木"，手卻悄悄往大爺腰上貼了貼。音樂聲里，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晃啊晃啊，像兩株根系相連的老樹。我突然懂了：最好的退休生活，從來不是沒有矛盾，而是在一地雞毛里，依然愿意為對方彎一次腰，遞一杯茶，說一句"我在"。鍋鏟碰響的歲月里，哪有什么完美無缺？有的只是兩個老人，守著一碗熱湯，一句"明天早上吃包子還是粥"，和彼此眼里，從未褪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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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鏟碰響的歲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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