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思念如風,時起時落。我因受折磨而身心俱疲,回到老屋養傷。這屋子多年無人居住,墻角爬滿青苔,木窗欞被蟲蛀得疏松,輕輕一碰,便簌簌落下碎屑。我躺在舊藤椅上,聽檐角風鈴在暮色里搖晃,那聲音沙啞、斷續,像久病之人的咳嗽。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愛一個人原是極沉重的事。這重量不在于說出口的瞬間,而在于此后經年累月的沉默里。我見過巷口賣豆腐的老張,每日清晨必定留出一塊最嫩的豆腐,用井水鎮著,等那個永遠不會再來的人。三十年過去,他手上的青筋都化作了豆腐上的紋路,卻從未聽他說過一句想念。而我呢?我連一塊豆腐也留不住,只能在病痛纏身時,蜷縮在老屋的陰影里,數著日子,等記憶一點點風化。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言語是極輕浮的東西。那年你站在槐樹下說要走,槐花落在你肩上,像一句不忍說出口的告別。后來我才明白,真正的離別是沒有道別的。就像我現在的傷,沒有傷口,卻疼得真切。夜里翻身時,骨頭咯吱作響,像是老屋的梁木在提醒我——有些東西,垮了就是垮了,再修補也是徒勞。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情到深處,反而說不出話來。城南的程先生,妻子走后十年,仍保持著她在時的習慣——茶杯永遠倒扣在茶托上,因為她說這樣灰塵落不進去。有人問起,他只道是習慣了,卻無人知曉每個清晨他擦拭那個永遠無人使用的茶杯時,手指的顫抖。而我呢?我連一個茶杯也端不穩,只能任由苦澀的藥汁灑在衣袖上,任由日子像漏雨的屋頂,滴滴答答地流逝。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愛是付出,這付出往往無聲。我認識一個教書先生,終身未娶,將全部積蓄用來資助貧寒學生。那些學生成才后紛紛遠去,他書房里的合影日漸泛黃,卻始終掛在最顯眼處。問他可曾后悔,他只笑笑,指著窗外一株正在開花的梨樹。而我呢?我連一棵樹也栽不活,只能在病中望著窗外枯死的梧桐,想著它曾經也綠過。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我仍躺在這老屋的藤椅上,聽風鈴搖晃,看暮色四合。風鈴還在響,只是再無人記得它為何而掛。或許最深的情,本就是用來遺忘的。就像我的傷痛,終有一日會結痂、脫落,只留下一道淺淡的疤,無人問津。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思念如風,時起時落。而真正的愛,早已化作風本身,無聲無息,卻無處不在——只是風過時,我的骨頭,仍會隱隱作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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