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溝的霧

子正

舟車勞頓至海螺溝，大霧早已嚴嚴裹住了群山。我心頭不免浮起一層薄薄的懊惱，仿佛遠道赴約，而主人卻閉門謝客。 正踟躕間，一陣山風自深谷底涌起，如一只無形的手在霧中拂過。霎時間，前方濃霧竟裂開一道縫隙。就在那稍縱即逝的罅隙里，我猝然撞見了森林——不，是森林的靈魂猛然攫住了我。 霧氣并非散盡，反如游龍般纏繞于古樹虬枝之間；又似天女垂落的薄紗，輕輕拂過每一條山棱與每一片青苔。山林的輪廓在流動的霧靄里浮沉明滅，平日里嶙峋的枝干被霧氣柔化了邊緣，倒顯出一種從未得見的溫柔筋骨。風一止息，濃霧便如潮水重新合攏，方才的驚鴻一瞥頃刻被抹去，恍若從未存在。我怔在原地，心知剛才窺見的，正是這莽莽山林被霧靄點活的精魄。造化吝嗇，只肯予我這須臾的晤面。 　　復行一程，在灰白深處忽有一點灼灼的紅色跳入眼簾。走近俯身，原是一叢高山杜鵑。濃霧如繭，它卻倔強地破開混沌綻放著，花瓣上綴滿晶瑩的露珠，每一顆都噙著整個灰白世界微縮的倒影。在這萬物失語的濃霧深處，這一點紅艷得近乎悲壯，像一句無聲而執拗的生命宣言。我屏息凝望，竟覺這微小的花朵正以色彩穿透迷霧，向我傳遞某種秘而不宣的勇氣。 　　風終于卷起霧的簾幕，陽光如金箔灑落林間，一切豁然開朗。林木的脈絡、巖石的肌理，都清晰得纖毫畢現。然而奇怪的是，這朗朗乾坤下的山林，竟似少了幾分方才霧中驚心動魄的深邃。我這才恍然：霧非障礙，實乃天地間最精妙的留白。它遮掩莽撞的形骸，卻托舉出山水之魂；它濾掉嘈雜的細節，而讓最本真的靈性浮現出來。恰似人間至真的話語，常需三分薄醉才敢吐露；至美的風景，亦需一層朦朧紗幕方顯其魂魄。 或許我們跋涉山水，最終尋覓的并非一覽無余的坦蕩，而正是這般被造化以霧氣輕輕掩上、又因緣際會掀開一角的，瞬間的頓悟與靈魂的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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