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口鎮的風總帶著冶峪河的潮氣，吹過東風渡槽斑駁的槽身時，會發出一種類似陶甕共鳴的聲響。這聲響從1958年的夯機聲里衍化而來，那時冶峪河西塬的麥苗正渴著，黑松林水庫的壩體剛在淳化的山坳里勾勒出輪廓，而這里的石匠們正用鏨子在秦嶺運來的青石上鑿刻時代的密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渡槽的橋墩是敦實的漢子，肩并肩立在河床上，每一塊砌石都帶著手工的溫度。當年的建設者或許沒想到，這些用黃土混合水泥澆筑的接縫，會在六十余載風雨里長成歲月的皺紋。槽身是橫亙河面上的長笛，春水流過的時候，會在槽底留下細碎的銀鱗，那是上游黑松林水庫送來的問候——這座1959年落成的中型水庫，曾把涇陽的旱塬染成綠洲，而東風渡槽就是輸水樂章里最鏗鏘的音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站在渡槽下，能看見槽身內側模糊的標語，紅漆剝落處露出灰白的混凝土，像褪色的年畫。那些“鼓足干勁”的字跡，被水汽浸潤得有些浮腫，卻依然執拗地嵌在石縫里。冶峪河的水在這里拐了個彎，河床上的鵝卵石記得當年的喧囂：獨輪車碾過的車轍，夯歌震落的星子，還有女社員扎著紅頭巾遞過來的搪瓷缸，里面盛著涇陽茯茶的釅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冶峪河的水瘦了，賈河灘水庫的建成讓下游河道常顯干涸，渡槽的輸水功能也漸漸淡去。但2021年的陽光曾為它鍍上金邊——當它入選涇陽縣首批歷史建筑名錄時，槽身上的青苔似乎都亮了幾分。比起鄭國渠遺址那些被時光打磨的秦磚漢瓦，它更像個未被細述的近鄰，默默守著西塬的田壟，看現代農業的噴灌設備在遠處畫出圓圈，而自己身上的每道裂縫，都成了燕子筑巢的玄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秋日的黃昏最適合來這里坐坐。夕陽把槽身的影子投在河床上，像一道凝固的波浪。偶爾有放羊的老人經過，鞭子甩得脆響，驚起槽洞里的麻雀。老人會指著渡槽說：“當年啊，這上面走的水比牛槽還滿。”他的孫子蹲在旁邊玩石子，或許聽不懂“農業學大寨”的故事，卻知道這石頭橋是“爺爺輩的老伙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河風又起時，能聽見槽身細微的“咔嗒”聲，那是磚石在呼吸，是鋼筋在回憶。對岸的柿子樹紅了，果實像掛在枝頭的小燈籠，映著渡槽的剪影，像一幅被歲月調色的老照片。鄭國渠的水脈在地下潛行，清峪河的古灌區在不遠處舒展，而東風渡槽像一枚逗號，點在關中水利史的長卷上，前面是兩千多年的治水傳奇，后面是正在生長的新時代注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暮色漸濃時，渡槽的輪廓融入黛色的山影。但如果你仔細聽，冶峪河的暗流里，依然涌動著1958年的夯機聲，那是一代人用肩膀扛起的星河，至今仍在光陰的褶皺里簌簌作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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