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上珠公園散記

綠茶

今年煙花三月，夫人因照看她九十二歲的母親再次回到揚州儀征，四月的風裹挾著江南特有的溫潤，應她們的召喚，我也隨后來到她們身邊。老人身體康健，生活尚能自理，這讓我們安心不少。在這幾個月陪伴老人、相對寧靜的日子里，想跑到遠處去看風景不現實，只能在家門口附近的地方走走。而荷上珠公園則成了我們日常休閑散心、消遣娛樂的理想場所。只要是不下雨，除了隔三差五的買菜購物，一般早飯八點后，我們夫妻倆總會前往荷上珠公園，度過上午兩三個小時愜意美好的時光。 　　荷上珠公園是儀征市為紀念著名詩人、散文家、書畫家憶明珠先生而改建，它脫胎于舊時的荷花塘。憶明珠先生才華橫溢，其作品《荷上珠小集》榮獲全國第一屆優秀散文作品獎，《跪石人辭》《落日樓頭獨語》等也深受文學愛好者喜愛。在《古今四大才子》中，他更以“詩、文、書，畫”與汪曾祺、賈平凹、馮驥才比肩。 　　早年，先生積極響應號召，主動下放到儀征，一待就是二十八年。在這漫長歲月里，他將自己融入這片土地，留下“二十年，粗茶淡飯生涯。你淡泊如水，我便是水邊那枝，不肯紅的花。”這般深情的許多詩詞佳句和華彩文章。 即便后來移居南京三十年，他仍心系儀征，晚年還無償捐獻百余幅字畫，如今這些珍貴作品陳列在儀征“憶明珠詩文書畫陳列館”中。 　　公園精心規劃了“一環，兩心，三園，八景”，并巧妙地將憶明珠先生一些簡短精煉的詩文、書畫諸元素自然植入，景面文心，融生態休閑、詩文書畫研學鑒賞、體育健身、親子活動多位一體。 　　風清日麗時，公園里垂柳依依，柔軟的枝條隨風輕擺，似在向游人招手。水榭之上，繁花點綴，與周圍景致相映成趣。鳥兒在枝頭歡快鳴叫，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園中；魚兒在清澈的水底悠然游動，時不時吐出一串串白泡，或掀起陣陣漣漪；三兩成群的水鴨在水面上嬉戲，更增添了幾分生機。垂釣者靜靜站在湖邊，專注地等待魚兒上鉤，那悠然自得的模樣，與周圍環境和諧統一。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地散布在園內，木橋柵欄橫跨荷塘，古樸雅致。 　　我們來到公園，一般先快步走上幾圈，做做操，或打上一套太極拳，然后停下腳步，隨意欣賞雕刻或書寫著憶明珠先生的詩詞書畫。那些文字，或蒼勁有力，或飄逸灑脫，字里行間滿是先生對生活的感悟與對這片土地的熱愛。累了，便尋一處向陽的凳子坐下，讓溫暖的陽光灑在背上，感受著陽氣的滋養。盡興后，就打開手機，瀏覽當天的新聞，刷刷感興趣的視頻，喧囂的世界仿佛在此刻靜止，只余內心的寧靜、松弛與舒適。 　　憶明珠的詩詞散布在公園的各個角落，沒有想到經常坐的石板上居然還刻有一首小詩：《給我一支花兒吧》“給我一支花兒吧，我欲微笑，面壁十年，夢破時，我欲拈花微笑。” 　　十分有名的南京雨花石想必大家略有耳聞吧？其實真正盛產雨花石的地方不在南京，而在儀征的月塘鎮。幾十年前，這些露天砂礦遍布全鄉，現在為保護資源和環境早已把它們全都封填了。作為在儀征生活了幾十年的憶明珠先生，對雨花石之美難免贊譽有加。看他的這首小詩即可知一二：《凝望著雨花石》“我愛它紅得像火，投諸水而益逞其光焰。依然那樣天真，依然那樣一往情深，此石晶瑩此心丹。” 　　這首《如果我是太陽》寫得也精煉優美：“如果我是太陽，要感謝那粼粼細波，將我的深如太極的圓，剪了個粉碎，于是，我的光焰，才隨著長長的流水擴散，變成經緯大地的，萬千條金線。” 　　從三月驚蟄到六月芒種及夏至，我們見證并感受到了公園里花草樹木從枯黃到翠綠花開的生長變化。尤其那滿塘的睡蓮與荷花，宛如靈動的精靈，隨著季節更迭，逐漸展現出其迷人的綽約多姿。 　　新葉破波生 四月谷雨后，原先平靜光蕪的湖面悄然破波生長出一個個新的葉尖，葉尖慢慢打開躺平在水面上，隨后葉片一片一片連滿池塘，那翠綠的顏色，綠得奪目，綠得醉人。 荷葉挨挨擠擠，像一把把撐開的綠傘，高低錯落，層層疊疊。有的高出水面許多，像亭亭玉立的少女，在風中搖曳生姿；有的則緊貼著水面，宛如綠綢鋪在鏡面上，光滑而平整。雨后，荷葉上的水珠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恰似一顆顆圓潤的珍珠，在碧玉盤中滾動、嬉戲。 　　初綻的驚喜 五月立夏的風剛掠過荷塘，水面還泛著暮春的微涼。不經意間，一支青莖悄然破水而出，頂端托著一枚尖尖的骨朵，粉里透青，像蘸了胭脂的筆鋒，又似少女抿緊的唇，羞怯而倔強地立在晨光里。隔日再望，另一支荷莖也探出頭來，花苞裹得緊緊的，只在頂端微微裂開一絲縫隙，仿佛在試探空氣的溫度。它們零星點綴在田田蓮葉間，像是被風偶然遺落的詩句，卻已悄悄埋下了一整個夏天的伏筆。而在這一片翠綠之中，荷花宛如靈動的仙子，悄然綻放。 　　競放的序曲 到了小滿時節，荷塘便開始換了模樣。先前的骨朵褪去青澀，外層花瓣漸漸舒展，從緊裹的筆鋒變成半開的杯盞，內里嫩黃花蕊若隱若現。新生的花苞層出不窮，有的剛從卷葉中鉆出，尖角上還凝著露珠；有的已膨成飽滿的桃形，瓣尖染上胭脂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噗”地綻開。碧波之上，初綻的、半開的、待放的交錯而立，風過時，整片荷塘輕輕搖曳，宛如一匹被風拂皺的錦緞，泛著柔和的粉與綠。 　　沸騰的花汛 六月芒種后，是睡蓮，特別是荷花綻放得最酣暢淋漓的時節，滿荷塘徹底沸騰了。千百朵荷花擎起粉紅的焰，從岸邊一直燃燒到水中央。早開的花瓣已微微外卷，露出金黃蓮蓬；新綻的則更秾麗，層層疊疊，幾乎要把碧葉淹沒。風裹著荷香掠過，不再是若有似無的游絲，而是沉甸甸地墜在空氣里，連掠過的蜻蜓都醉得飛不穩。若撐舟入塘，船槳撥開的不是水波，而是一幅流動的畫卷——花瓣落水成舟，蓮蓬低垂如鈴，整片荷塘都在絢爛地燃燒，直到夏至的蟬聲響起，依然嬌嬈動人。 　　小說家林斤瀾曾以“石破天驚”形容讀到憶明珠先生“風景入目最佳處，不在此岸，不在彼岸，向前走，走過橋去，再回頭，回到橋中間。”這幾行詩時的震撼。在荷上珠公園休閑漫步的日子里，我似乎也漸漸理解了這份感悟。這里的風景，不在某一處的精致絕美，而在于漫步其中的每一個瞬間，在于人與自然、心靈與文化的交融。 　　美好的時光總是悄然流逝，每天過了十點，我們便帶著一身的舒適爽朗與滿心歡喜，離開公園踏上回家的路。 　　現在，夫人照看老娘的任務已經完成，我們又返程回歸到了自己的城中。然在荷上珠公園度過的每一個上午，都如同一顆顆璀璨的珍珠，串起了這段難忘的儀征時光。公園里的一草一木、一詩一畫，都深深地印刻在心間，成為記憶中美好的篇章，令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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