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人的最后一單（小小說）

曉路6025302

昵稱/曉路美篇號/6025302圖片/網(wǎng)絡/誠謝！? 我叫王秀蓮，外號蓮姐，在這棟寫字樓里當了二十年會計。今兒個是我退休前最后一天上班，正蹲在茶水間擦杯子呢，財務總監(jiān)小張慌里慌張跑進來，手里捏著張紙，跟捏著燙手山芋似的。 “蓮姐！出大事了！”他嗓門兒劈了叉，“那個……那個中潤公司的審計報告，甲方說必須今天下班前拿到，可小李突然急性闌尾炎送醫(yī)院了，這活兒……” 我把抹布往水池邊一扔，接過他手里的紙。嚯，中潤公司？那可是出了名的刺兒頭，去年審計的時候，他們財務總監(jiān)指著我鼻子說我算錯了差旅費，結(jié)果我翻出三年前的憑證，愣是把他懟得啞口無言。 “小李怎么搞的？”我皺著眉，“這報告涉及十幾個子公司的合并報表，光憑證就得翻一卡車，他一個人咋弄的？” “別提了！”小張急得直搓手，“他昨兒熬了通宵，今早上說肚子疼，一查急性穿孔，現(xiàn)在正開刀呢！蓮姐，這事兒除了您，沒人鎮(zhèn)得住場啊！您看在退休前……” “打住打住！”我打斷他，“我今兒下午三點就辦手續(xù)走人，這都十點了，四個小時，你讓我把審計報告弄出來？小張，你這不是要我老命嗎？” “蓮姐！”小張突然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這單要是搞砸了，中潤公司說要告咱們事務所，到時候年終獎可就……”他話沒說完，眼神往我工位瞟了瞟。我知道他啥意思——我兒子下個月結(jié)婚，正等著我這點退休金付裝修款呢。 我盯著茶水間窗戶上的灰印子，心里罵了句娘。二十年了，從騎著二八大杠跑稅務局，到現(xiàn)在對著電腦做合并報表，啥大風大浪沒見過？可臨了臨了，還得接這燙手山芋。 “行吧！”我把袖子往上一擼，“把中潤公司的賬套給我導過來，還有他們?nèi)ツ甑膶徲嬚{(diào)整事項，全發(fā)我郵箱！” 小張跟得了特赦令似的，拔腿就跑。我回到工位，把老花鏡往鼻梁上一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晃得我眼暈。旁邊新來的實習生小周探過頭：“蓮姐，您真要接啊？小李昨天說中潤的應收賬款有筆兩千萬的壞賬，憑證都找不著了。” “找不著？”我敲了敲鍵盤，“他們財務總監(jiān)老陳，最愛干的就是把白條子當發(fā)票使。小周，你幫我把應收賬款明細賬拉出來，按客戶分類，快！” 小周手腳麻利，沒一會兒就把表格甩過來了。我瞇著眼一看，果然，“宏遠貿(mào)易”掛了兩千萬，賬齡超過三年，備注寫著“質(zhì)量糾紛，待處理”。 “給我接中潤財務總監(jiān)老陳的電話！”我拿起座機，手指在撥號盤上轉(zhuǎn)得飛快。 “喂？蓮姐啊！”老陳的大嗓門從聽筒里蹦出來，“聽說您要退休了？恭喜恭喜啊！” “少來這套！”我沒好氣地說，“你們那筆宏遠貿(mào)易的兩千萬，憑證呢？審計要見原始單據(jù)！”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然后老陳嘿嘿笑了：“蓮姐，您看這都三年前的事兒了，憑證早歸檔了，找起來麻煩。要不這樣，我讓財務給您出個情況說明，您通融一下？” “通融？”我把鼠標在桌上一拍，“老陳，我干了二十年會計，就沒見過拿情況說明頂原始憑證的！你要是拿不出來，這兩千萬就得全額計提壞賬，你們今年利潤可就負數(shù)了！” 老陳的聲音立刻蔫了：“別別別！蓮姐，您等會兒，我讓他們找找……” 掛了電話，我揉了揉太陽穴。小周遞過來一杯熱咖啡：“蓮姐，您這退休前還這么拼啊？” “拼？”我嘬了口咖啡，“我是怕晚節(jié)不保啊！想當年我?guī)У谝粋€徒弟的時候，就跟他說，會計這行，手里捏的不是賬本，是良心。你看小李，就是平時太毛躁，才會撂挑子。” 正說著，老陳回電話了，聲音透著股哭腔：“蓮姐，找著了！在倉庫最底下的箱子里，全是對方手寫的收貨單，沒蓋章！” “沒蓋章？”我差點把咖啡噴出來，“老陳，你逗我呢？這玩意兒怎么入賬的？” “咳，當時不是急著出貨嘛！”老陳支支吾吾，“對方老板說先收貨后補章，誰知道后來鬧糾紛了……蓮姐，您看在咱合作這么多年的份上……” “行了行了！”我打斷他，“你讓他們把收貨單掃描件發(fā)我，再附個情況說明，讓你們老板簽字蓋章！少一樣，這事兒沒完！” 掛了電話，我扭頭對小周說：“把這筆賬標記出來，審計調(diào)整事項里重點列示。還有，把他們的成本結(jié)轉(zhuǎn)表給我，我看看有沒有貓膩。” 小周一邊操作一邊嘀咕：“蓮姐，您這眼神比掃描儀還厲害，我咋就看不出哪兒有問題呢？” “傻小子！”我指著屏幕上的數(shù)字，“你看這原材料采購，七月份突然激增30%，可同期產(chǎn)量沒上去，庫存也沒增加，錢去哪兒了？”我點開明細賬，“‘順達物流’，單筆運費五十萬，七月份發(fā)生三筆，全是現(xiàn)金支付！” “現(xiàn)金支付？”小周瞪大了眼睛，“現(xiàn)在誰還大額現(xiàn)金支付啊？” “所以啊，這事兒就得問老陳了！”我拿起電話，又給老陳撥過去。這回他接電話的速度明顯慢了，聲音也沒那么洪亮了。 “蓮姐，又怎么了？” “老陳，”我語氣嚴肅起來，“你們七月份給順達物流的三筆運費，合計一百五十萬，現(xiàn)金支付，憑證里只有物流單，沒有銀行回單，這說不過去吧？” 電話那頭半天沒動靜，我甚至能聽見老陳的心跳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憋出一句：“蓮姐，這事兒……您能不能別寫進報告里？” “不寫？”我冷笑一聲，“老陳，我告訴你，我王秀蓮干了二十年會計，沒做過一筆假賬，沒簽過一份有水分的報告！你要是沒問題，怕什么？你要是有問題，我更不能包庇！” 小周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小聲說：“蓮姐，您這氣場，比咱們張總監(jiān)還厲害！” 我沒理他，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時間，十一點半了。肚子開始咕咕叫，可哪兒有心思吃飯？正想著，老陳的電話又來了，這次他聲音壓得極低：“蓮姐，我跟您說實話吧……那一百五十萬，是給對方老板的好處費，走的現(xiàn)金，沒票……” “我就知道！”我一拍桌子，“老陳啊老陳，你這是把公司往火坑里推啊！商業(yè)賄賂，這可是犯法的！” “我知道錯了蓮姐！”老陳的聲音帶著哭腔，“您看在我跟您叫了二十年‘姐’的份上，幫我想想辦法吧！這要是寫進報告，我飯碗就沒了，說不定還得進去！” 我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心里五味雜陳。老陳跟我兒子差不多大，剛畢業(yè)那會兒還是我手把手教他做憑證，誰知道現(xiàn)在…… “這樣吧，”我嘆了口氣，“你把那三筆現(xiàn)金支出的審批單找出來，讓你們老板簽字確認，就說是‘特殊業(yè)務招待費’，我在報告里注明‘需補充合規(guī)票據(jù)’，給你們一個月時間整改。但下不為例！” “謝謝蓮姐！謝謝蓮姐！”老陳在電話那頭連聲道謝，跟撿了條命似的。 掛了電話，小周遞過來一個面包：“蓮姐，您先墊墊肚子吧，都快十二點了。” 我咬了口面包，干巴巴的難以下咽。二十年了，從手工記賬到電算化，從營業(yè)稅到增值稅，這行的規(guī)矩變了又變，可有些東西不能變——比如手里的筆，心里的秤。 下午一點，小張端著盒飯進來：“蓮姐，辛苦您了！中潤那邊打電話來，說憑證都掃描好了，情況說明也傳過來了。” “嗯，”我點點頭，“讓小周把審計調(diào)整事項整理好，我核對一下就出報告。” 小周在旁邊敲鍵盤，我盯著屏幕上的合并報表，突然覺得眼睛有點花。揉了揉眼，看見小周打錯了一個小數(shù)點，趕緊指出來：“這兒，123萬寫成12.3萬了，小伙子，干會計可不能馬虎啊！” 小周臉紅了：“謝謝蓮姐提醒，我一定注意。” 下午兩點半，報告終于定稿了。我從頭到尾檢查了三遍，連標點符號都沒放過。小張拿著報告，激動得手都抖了：“蓮姐，太謝謝您了！您這真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啊！” “行了，別捧我了，”我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趕緊把報告送過去吧，別忘了讓對方簽收。” 小張走后，辦公室里安靜下來。我開始收拾東西，相框里兒子的結(jié)婚照笑得燦爛，抽屜里還放著去年稅務局發(fā)的“先進會計工作者”證書。小周幫我搬箱子，突然說：“蓮姐，我真舍不得您走，跟您學了好多東西。” “傻孩子，”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會計這行，靠的不是小聰明，是耐心和細心。以后遇到拿不準的事兒，多問問，別自己瞎琢磨。” 三點整，人事科的人來辦手續(xù)。走出寫字樓的時候，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手機響了，是老陳發(fā)來的微信，轉(zhuǎn)了個大紅包，附言：“蓮姐，謝謝您最后幫我一次，以后有空來喝茶。” 我笑了笑，把紅包退了回去，回了句：“茶就不喝了，以后好好做賬，別再讓人揪著小辮子了。” 走到地鐵站口，看見一個賣烤紅薯的大爺，熱氣騰騰的紅薯香味兒撲面而來。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五塊錢買了個最大的。捧著熱乎乎的紅薯，心里踏實多了。 二十年，最后一單，沒給自個兒丟臉，也沒給這行丟臉。挺好。 回到家，兒子正在裝修的新房里忙活著，看見我回來，趕緊遞過一杯水：“媽，您可算回來了，累壞了吧？” 我咬了口甜糯的紅薯，笑著說：“不累，就是有點餓。對了，裝修錢夠不夠？不夠媽這兒還有點……” “夠了夠了！”兒子打斷我，“媽，您辛苦了一輩子，該歇歇了。以后啊，您就負責抱孫子，別的事兒，有我們呢！” 我看著兒子年輕的臉龐，突然覺得眼睛有點濕潤。是啊，該歇歇了。這二十年，跟數(shù)字打交道，跟賬本較勁，跟自己較真，總算沒白過。 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全是那些數(shù)字和賬本。突然想起小周問我的話：“蓮姐，您干了二十年會計，不覺得膩嗎？” 膩嗎？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手里捏著那些憑證和報表，就像捏著一個個故事，有辛酸，有無奈，也有堅守。 也許，這就是會計人的命吧。不過也好，我的命，我算清楚了。 窗外的月亮很圓，像個剛結(jié)完賬的句號。我閉上眼，嘴角帶著笑，終于睡著了。這一覺，睡得比哪年都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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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計人的最后一單（小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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