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失獨者（五）

逍遙老爺子

美篇昵稱：逍遙老爺子美篇號：71097293圖片：逍遙老爺子音樂——刀郎單曲—— 《徳令哈一夜》 （此M P 3鳴謝美友老師暗香疏影提供） 五 　　“妹兒，聽聽我們的故事，也許，我們頏強的活著并不為什么，只是想讓自己過得有尊嚴一些” 老鄉的女人，上前來握住小妍的手，她感覺到她的手心滾燙，那一杯像彩虹一樣的彩虹冰，并沒有冷冽的感覺。 “那是三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傍晚，主治醫師的聲音混著雨點擊打窗玻璃的聲響，將我們苦心經營的商業帝國擊得粉碎。 “最多三個月。” 我們握著診斷書的手在發抖，骨節泛白如紙。而我只是一個轉身，在雨幕里撥通了律師的電話。 賣掉公司那天，會計送來最后一份財務報表。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我突然想起大學時和他擠在綠皮火車硬座上，啃著冷饅頭去看油菜花的日子。如今那些用無數個加班夜晚換來的財富，竟抵不過一張薄薄的診斷書。 買了輛房車，我們就上路了。 三??月過去了。 三十??月過去了…… “后悔嗎？” 這天，我們依偎著坐在薰衣草田間的木椅上，摘下帽子讓陽光曬著稀疏的頭發。我往他保溫杯里續了些陳皮茶，茶葉在熱水里打著旋兒。 “你說咱們怎么就走到這兒了？”他望著遠處收割薰衣草的農人。金黃的草帽在紫色花海中起起落落。三年前賣掉別墅時，我在保險箱最底層發現了他偷偷藏起的止痛片。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死亡雖然是一個人生命的終點，但在通往終點的路上，我們不應該一味的悲傷，而是要學會與恐懼共處，讓生活走向更完美的起點。 房車繼續向北，駛入挪威的峽灣。 當午夜的極光在天幕上舒展，綠瑩瑩的光灑在他臉上，我看見他笑出皺紋的眼角，我舉起相機，卻發現鏡頭里的自己也在發光。 我們在撒哈拉沙漠看流星墜落，在富士山下泡著溫泉數櫻花，在威尼斯的水巷里聽船夫唱古老的歌謠，那些日子讓我們忘記了過去，只有現在和將來，才是我們最想擁有的樣子。 這些日子，每一個瞬間都像偷來的禮物，珍貴得令人戰栗。 有天清晨，他在冰島的黑沙灘上突然劇烈咳嗽。我扶著他跪在玄武巖柱旁，咸澀的海風裹著他吐出的血沫撲在臉上。 “對不起。”他擦著嘴角，聲音沙啞，“看來我要食言了。” 我卻笑了，從背包里掏出急救包：“說什么呢，我們得死在路上噢！” 我的指尖撫過他凹陷的臉頰，那里還留著非洲烈日曬出的古銅色。遠處，海浪正一波接一波地沖刷著黑色的沙灘，像是時光永不停歇的腳步。 極光再次升起的夜晚，他躺在房車的床上，聽著我輕聲哼著大學時他最愛的老歌。 窗外的世界流轉成斑斕的光帶，我忽然覺得，生命的意義，或許就藏在這些被延長的、意外的時光里。 “往前開吧。”他握住我的手，“聽說西北利亞的極晝很美。” 車輪再次轉動，碾碎晨霜，向著未知的遠方。 我們在這里遇見了你們，命運的軌道上走著同樣坎坷你們。” 說到這里，女人的手顫抖起來。小妍沉默了，她回來過頭來，看到林予正溫柔的看著她，眼神中流露著愛的堅定的力量。 小姸咬緊牙齒，眼光里痛苦的神情象刀一樣刺人，林予不禁心中一顫，緊緊抱住小妍，深情地撫摸著她柔軟而光滑的頭發。 他們準備返回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暮色給路面鍍上一層冷銀。林予將輪椅推進車的后備箱，金屬部件與箱體碰撞的悶響驚飛了路旁休憩的麻雀。身后傳來急促腳步聲，老鄉攥著遮陽帽追到車尾，帽檐被捏得發皺，喉結在古銅色脖頸間劇烈滾動： “兄弟，我覺得弟妹……”他壓低聲音，眼角皺紋里塞滿焦慮，“她不要想不開哈” 林予直起腰的動作突然僵住，海風卷著咸澀氣息掠過他緊繃的下頜線。他懂了：“不會的。她只是一時想不明白，”他盯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她最難受的時候，她還在說要寫一本書…….” 話音未落，老鄉拿出房車鑰匙，鑰匙鏈上的火山石掛墜撞出清脆聲響。 “這樣吧，去退了你租的車，我們一起去看風景” “我這房車改了無障礙設施，環島公路的觀景點我熟。” 他指了指遠處云層下若隱若現的遠山輪廓，“帶她去大島，看熔巖，去咖啡莊園聞烘焙香……” 林予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鑰匙齒，房車停在棕櫚樹投下的陰影里，車身彩繪的夏威夷女神正對著他微笑。當老鄉粗糙的手掌重重落在他肩頭時，他終于聽見自己沙啞的應允，回去后就退了車。 下半夜，林予被一陣壓抑著的啜泣驚醒，他俯過身去，小姸枕在泰迪熊的臉上，哭成了淚人。 林予俯過身去，把小姸抱在懷里，抹去她眼角的淚水，輕輕地吻著她的額頭，柔聲細語的說道： “老婆，不要傷心了，要是你不喜歡這里，我們明天就離開，去一個你想要的遠方……” “不，就是這里了，我哪里都不去，就在這里” “好好好，我已經把車退了，我們住下來，慢慢……” 說著，林予下床去煮了杯咖啡遞給情緒低落的小姸。 “退車？” 小姸接過咖啡，咂了一口，用不解的目光在林予臉上掃來掃去。 林予小心翼翼說出退車改搭老鄉房車的想法時，小妍握著咖啡杯的指節驟然發抖，滾燙的液體在杯口晃出細密漣漪，最終“砰”地一聲砸在木質茶幾上，濺出的褐色污漬像道猙獰的傷口。 “誰準你自作主張？”她猛地撐起半截身子，爬上床邊的輪椅，在房間里搖來搖去，輪椅與地板摩擦出刺耳聲響，她轉了幾圈，然后停在林予面前，惡狠狠的罵道： “退了也好，我用不著車了。哈哈，命運就是這樣奇妙啊，哈哈哈，奇妙……” 林予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驚得不敢說話，只見小姸脖頸青筋暴起，眼底翻涌著近乎偏執的焦躁，全然沒了溫和模樣。 小姸突然把懷中的泰迪熊往地上一甩，臉漲得通紅，眼里滿是倔強： “我不會坐他們的車！” 任憑林予怎么哄勸，她雙臂交叉在胸前，把身子扭向一邊，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我要自己走！自己去玩！”她大聲嚷著，聲音里帶著哭腔，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強忍著不讓它掉下來，輪椅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象一尊雕塑。 第二天一早，林予叫輛車出門，同時給老鄉去了電話道歉。他們今天去??的最東邊，去看瑪卡普吾燈塔。 這也是小妍行程中的一站。 山腳下，林予推著輪椅，沿著盤山公路向山頂走去。公路緩緩地從山腳盤繞到山頂。沿途不少徙步者，也有推著嬰兒車的老外。 紅色頂的瑪卡普吾燈塔，就屹立在浩瀚無垠的太平洋岸邊，在海拔194米陡峭的海崖之上。燈塔本身高度僅有14米，但它內置巨大的聚焦鏡，在45海里之外都能看得到的航標。 公路貼著懸崖，順著陡峭的絕壁起起伏伏。懸崖邊上，太平洋翻著深藍色的波濤。 隆起的山梁，黑色火山石下，灌木及仙人掌，抓住巖石的縫隙，展現出一抹優雅的綠色，頑強的生命態度，讓人驚嘆。 山口上吹來熱乎乎的海風，從崖下的海平面上不著痕跡地猛烈地卷上來，耳邊呼呼地嘯鳴。人走著，幾乎要被吹倒，風力大得嚇人。 “從這里跳下去，肯定很痛吧？” 小姸探頭俯視斷崖下百多米深的海礁，心悸而變得頭暈目眩的感覺，讓她心里一陣顫栗。 林予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想起老鄉說的話，心里一下緊張起來。 在山頂的觀景臺上，他們看到一個金發碧眼的小女孩。小姸盯著小女孩，露出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小老外被小姸嚇住了，羞澀地躲著，而小姸的眼睛卻不依不饒地跟著她轉，直到人家的背影消失不見為止。 山頂上，風光太好。太平洋在腳下，翻滾著深藍色的波瀾，垂直下到海邊的懸崖下，一陣陣撞擊礁石的巨浪，呼嘯著撲向崖邊，濺起漫天水沫花雨。 燈塔佇立在山崖下，它劃破暗夜的光芒，會不會成為照亮暗夜的使者？ 崖下飛卷上來的海風，發出令人心悸的怒吼，吹得人晃來晃去的，站都站不穩。 眺望遠處，太平洋象一幅美麗的畫卷，涌著海浪，吹著海風，小姸的嘴角露出一絲異樣的微笑，輕輕地說道： “妞妞！媽媽要來啦！” 她瘋狂的喊道。她不斷的拋出飛吻，一串串飛吻被海風輕輕卷走，落在藍色的水浪中。林予哭了，眼淚落在輪椅上。 回到酒店，小姸從挎包里拿出一迭紙，冷冷的說話，象是變了一個人： “這里有一份文件，我已經簽過了，你只要簽上你的名字，文件就生效了” “什么事哦，搞得這么嚴肅？” 林予笑扯笑扯的接過來，文件封面上赫然出現《離婚協議書》五個大字。 “怎么，頭又疼起來了嗎？”林予把文件放在桌子，伸手去摸小姸的額頭：“是不是這幾天海風吹多了，不適應……” “不是，你送我，就送到這里吧。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了” “什么就送到這里，你什么意思？” “我是一個廢人，不能耽誤你了，你和妞妞都是我今生最愛的人，我很幸福，不是嗎？” 說著，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滴在文件上，淚漬一點點地拓開，印出二朵潔白的花骨朵。 小妍說話的時候，反復摩挲著手中的泰迪熊，熊的玻璃眼珠中，映出小妍眼下青黑如淤痕。她忽然笑了，那笑聲像被砂紙磨過的琴弦，沙啞得發顫： "這就是我來夏威夷的計劃，我現在是清醒的，這一切，該結束了” 窗外的海風裹著揶樹葉翩翩起舞，她的計劃卻平靜得可怕。 "明天下午三點，你送我去恐龍灣。我要看著落日，去找我的妞妞……” 她垂下眼眸，看著腕間褪色的紅繩，那是準備送給妞妞生日的紅繩，還來不及系上妞妞的手腕： "等夕陽把海水燒成血色，我就順著浪花下沉。” 她輕聲描繪著最后的畫面，"咸澀會灌滿喉嚨，潮水漫過頭頂時，鯊魚會追上來嗎？會不會咬得很疼呢？不管了，那些糾纏不休的噩夢，就追不上我了吧。" “你瘋啦！你怎么有這個念頭！” 小姸大笑起來，一突兒又號啕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的。林予撫摸她的頭發，她把眼淚抹在手上，猛地戳到林予的臉上，胡亂的揉搓著林予的臉，與林予眼里流出的淚水混在一起，小姸眼睛冒著火，指著林予罵道： “你滾吧，我不可憐，你是個可恥的偽君子，你背著我賣了公司，賣了房子，賣了車子，來陪我瘋，你以為我會領你的情嗎？呸呸，滾！今天以后，啥都不是了……” 林予的白襯衫被淚水和小妍抓撓出的血痕染成斑駁的紫褐。她的指甲深深掐進他后背，罵聲混著嗚咽聲，聲聲砸在他心頭。 "你為什么可憐我！"她無力地癱在他懷里，捶打著他的胸膛。 他死死箍住她顫抖的身體，任她如困獸般掙扎。咸腥的血珠順著鎖骨滑進衣領，在皮膚上蜿蜒成扭曲的紅線。 林予的下頜抵著她發頂，聲音中滿是化不開的悲愴。他俯下身，反復親吻她凌亂的發絲。 這是訣別的滾燙。那些細碎的吻落在她烏發間，更像困獸絕望的嗚咽，撞在她破碎的心口。 她猛地抬頭，眼里翻涌的震驚與不甘，如閃電劈亮蒼穹的瞬間，映照出兩人蒼白如紙的臉，那是對命運繳械投降的，最后的、絕望的相擁。 夜幕如濃稠的墨汁漫過窗欞。林予想起女兒甜美的笑容，被淚水暈染在深淵中的傷痛。小妍蜷縮在他懷里，止不住地抽搐。嗚咽聲混著窗外呼嘯的海風，在寂靜的房間里被撕成碎片。 小妍哽咽著，指甲深深掐進林予后背。林予將小姸摟得更緊，喉間涌上一口腥甜，往事的畫面如刀片，一遍遍在腦海切割。救護車刺眼的車燈、散落的書包、再也無法醒來的小身體…… 他們哭干了眼淚，只剩干澀的抽聲。月光爬上窗臺，在地板投下慘白的影子，仿佛在為明天的終結倒計時。 相擁的溫度逐漸冷卻，絕望如潮水漫過每一寸皮膚，他們相信，這是最后一次擁抱，也是解脫的開始。 林予忍住喉間腥甜翻涌如決堤的血潮，佝僂著背，指甲摳住自己的手背，都像在剜著自己的心臟。這一刻，他徹底的垮了。 他心也死了。 “你都要走了，留著我干什么？明天，我陪你！" “陪我？陪我干什么？” 破碎的字句，混著血絲從齒縫間溢出，暗紅的血珠順著下巴，滴落在血紅色的地板上。林予猙獰的哭了，嘴唇扯到了耳邊，露出粘著血漬的一排牙齒，如冷面判官般寒若冰霜。 "一起，去找妞妞” “什么！你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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