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守望家園的老祖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1992·9·22攝于蓬安縣碧溪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95年,兒孫滿堂的祖母在度過她80周歲生日之后不到三個月,就于當年8月26日帶著安詳與滿足寧靜地離開了我們。</p><p class="ql-block">祖母姓吳,直到她去世,我們都不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她也從未對人們提及過。記得我童年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老一輩說:在一個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一頂破舊的花轎將祖母從娘家的窮鄉(xiāng)僻壤抬到我祖父低矮破敗的小院子后,人們便開始親切地叫她胡吳氏。從此,“胡吳氏”這個由祖父和祖母雙方姓氏組合而成的、有著濃厚封建色彩的名字,便開始出現(xiàn)在解放前當?shù)氐摹侗<兹硕』麅浴泛徒夥藕蟮摹渡鐔T勞動工分冊》、《戶口簿》以及一切需要登記姓名的冊子上。</p><p class="ql-block">祖母生前留下的照片很少,其中有兩張分別是我和我老婆陪她去照相館拍的,其余都是在她晚年的時候,我用傻瓜照相機拍攝的。我無法想象祖母年輕時的模樣,但我相信祖母在豆蔻年華時一定是個很有個性的女人,這一點我是從祖母那雙堅定有力的大腳推測的。因為從歷史教科書上我了解到,在祖母待字閨中的那個年代,婦女都必須纏足。祖母的幾個妯娌以及和她同齡的姐妹幾乎都是小腳女人。她能夠掙脫又長又臭的裹腳布的束縛,始終以一雙大腳立足于世,肯定需要相當?shù)哪懥亢陀職狻?lt;/p><p class="ql-block">關于這個問題,在我上中學的時候曾聽祖母談到過。她說那時候在家規(guī)和族規(guī)的嚴厲約束下,她也被迫纏過幾次腳,可每次腳被緊緊扎扎地纏上長長的裹腳布之后,那感覺比戴著鐐銬還難受,連走路都不方便,更別說干農(nóng)活了。所以,當祖母的母親再要她纏足時,她死活不干,有時甚至躲到親戚家里幾天不回家。時間一長,她母親也拿她沒轍,加之考慮到家里的勞力緊缺,農(nóng)活總得要人干,只好放任自流地讓祖母的一雙大腳特立獨行。每當看到祖母那雙與眾不同的大腳時,祖母的母親就杞人憂天地感嘆道:“唉!我看你個女娃子這么大一雙腳將來怎么找婆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祖母和她的孫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1975年11月攝于蓬安縣照相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祖母的母親顯然是多慮了。正是祖母那雙風里來雨里去、爬坡上坎行走如風的大腳,贏得了我祖父真心的青睞。含辛茹苦、勤勞節(jié)儉的祖母和我祖父結(jié)合之后,相濡以沫、恩愛有加,一生養(yǎng)育了6個子女,并使一度凋敝的家業(yè)得以恢復和振興,在祖父世居的那個小山村重現(xiàn)了家族的生機與活力。</p><p class="ql-block">其實,祖母倔強的個性不僅僅表現(xiàn)在她漠視家規(guī)與族規(guī)、反對婦女纏足這一點上。面對家庭中的某些重大問題,她總是非常理智、冷靜和智慧,有時甚至敢于“力挽狂瀾”。</p><p class="ql-block">當我父親在上個世紀50年代初參加工作后,祖母的戶口也從農(nóng)村遷移到了城里。當時,父母成天忙于百廢待興的社會主義新中國建設工作,牙牙學語的大哥和嗷嗷待哺的二哥便由祖母照料。兩個哥哥紛至沓來后,母親就一心想再生個女兒。</p><p class="ql-block">由于歷史的錯位,我成了父母的第三個男孩,當不期而至的我出現(xiàn)在父母面前的時候,他們當時流露出的神情是不很樂觀的。湊巧,我們隔壁鄰居王阿姨前不久也剛生了孩子。因她前三胎都是女孩,就總想生個男孩,可是事與愿違,她最近生的第四胎還是個閨女。于是,悵然若失的王阿姨與我那悶悶不樂的母親坐在月子里探討生兒育女的要訣時,便增添了許多話題。為了改變家庭人口性別比例嚴重失調(diào)的現(xiàn)狀,有著不同期望的兩個母親,根據(jù)各自的需求,密謀策劃了一個互換子女的協(xié)議:王阿姨用她的第四個女孩與我母親的第三個男孩交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祖母和她的孫媳婦</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1989年2月攝于蓬安縣照相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兩個家庭正式履行交換協(xié)議那天,我祖母巍然挺立在兩個準備移交子女的母親之間,將襁褓中的我牢牢地抱在懷里不松手,并以不容置辯的強硬語氣說道:“一棵茅草一滴露水養(yǎng)。孩子都有自己的父母,絕不交換!”這樣,兩個每產(chǎn)必順的母親,本來雙贏互惠、各得其所的換子協(xié)議剛剛出籠,就在我祖母的強烈干預下徹底流產(chǎn)了。</p><p class="ql-block">善解人意的祖母,事后又對王阿姨和我母親做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俗話說血濃于水,孩子都是自家的乖。你們想要兒子或女兒,自己再生一個不就行了。添人添筷子嘛!”那幾年國家還未實行計劃生育,“放一群羊和放一只羊都得同樣放”的想法,使得許多母親的生育觀念都很傳統(tǒng)。特別是經(jīng)我祖母一點撥,她們也覺得很有道理。終于,天遂人愿心想事成,在我3歲那年,王阿姨和我母親又分別生了一個兒子和女兒。這樣,祖母當時強硬的干預和不經(jīng)意的勸慰,既讓一對襁褓中的嬰兒認祖歸宗,也使兩個各有所盼的母親如愿以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1991年5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祖母和她的小曾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祖母的性格非常溫和,做什么事都是從容不迫,臉上始終掛著笑容。當一個接一個重孫接踵而至,祖母更是樂不可支。我女兒出生之后,已經(jīng)年過七旬的祖母,還在鄉(xiāng)下養(yǎng)了很多雞鴨,她每次來到城里看小重孫,都要給我們帶一兩只過來。淘氣的女兒很喜歡這個和藹可親的祖祖(祖奶奶),經(jīng)常要祖祖背著她玩。女兒長大后,我曾經(jīng)問她童年對祖祖有什么印象?由于年紀太小,很多事情她都沒有印象了,但祖祖給她送過兩只活蹦亂跳的小狗狗,她依然還記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純屬文盲的祖母,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可她通情達理、顧全大局的品質(zhì)卻非常令人敬佩。上世紀60年代初,連續(xù)的自然災害加上緊張的國際關系,國民經(jīng)濟處于困難時期,很多單位都開始動員來自農(nóng)村的家屬和城鎮(zhèn)閑散人員回鄉(xiāng)務農(nóng)。祖母得知這一消息后,二話沒說,當天就主動到派出所去注銷了自己的城鎮(zhèn)戶口。第二天,在縣城當了幾年城鎮(zhèn)居民的祖母,提著簡單的行李,背著不到4歲的我,翻山越嶺,徒步回到了鄉(xiāng)下。這樣,我便跟隨祖母在鄉(xiāng)下度過了快樂的童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1992年10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祖母在孫子家樓頂留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參加工作后,母親經(jīng)常會在農(nóng)閑時,接祖母來城里住一段時間。祖母和母親在閑聊過程中,曾經(jīng)多次提到當年差點把我和鄰居王阿姨的女兒交換的事。特別是我后來漸漸混出點人樣的時候,祖母總會這樣對我母親說:“幸好當年我堅持不讓拿三娃去換人家的女兒,硬是說那話,‘一棵茅草一滴露水養(yǎng)’嘛,又不是養(yǎng)不起,哪有拿兒子去作交換的喲!”祖母關于“茅草與露水”的精辟論斷,就這樣牢牢地扎根在我的腦海里。</p><p class="ql-block">每次祖母回鄉(xiāng)下之前,母親都要給她在縫紉社做一套新衣,祖母對于來自兒媳的孝順總是心滿意足。但也有例外,祖母七十多歲的時候,基本上是一望無“牙”,我母親就專門帶她去醫(yī)院的牙科配了一套價格不菲的假牙。祖母剛戴上假牙時,大家都覺得她仿佛年輕了許多,祖母也很高興。可過了一段時間她再次來到城里時,假牙卻不見了。她說假牙戴起看似好看,但一點都不習慣,還引起頭暈,所以干脆不戴了。母親只好將就老人,所以每次煮飯炒菜總是首先考慮到老人缺牙少齒的情況,盡量讓老人滿意。</p><p class="ql-block">1980年代中期,我在南充脫產(chǎn)上電大,學校每周周末都要賣粉蒸肉和扣肉之類最適合老年人吃的東西,我經(jīng)常回家之前,都要各買兩份,順便在商店買些麥乳精、蛋糕之類的副食品,從南充乘車到一個叫新橋的地方下車,再走十幾里山路,專門給祖母送去。每次回到鄉(xiāng)下時,祖母總會感慨萬端地說:“我現(xiàn)在總算享到三娃的福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1993年12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祖母在孫子家客廳留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記憶中,祖母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很少生過病,偶爾感冒了,她也從來不吃藥,刮一下痧,喝一點姜湯就沒事了。而她晚年的一次大病,卻使她一病不起。祖母晚年的時候,跟隨我幺爸也到了縣城,雖然大家都對她非常孝敬,特別是她患病以后,幺爸幺媽更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但她一直牽掛著老家碧溪橋石朝門那片故土,在她病重期間,還經(jīng)常念叨。臨終前,為了滿足她葉落歸根的愿望,我幺爸決定送她回去。幺爸找了許多人都沒有聯(lián)系到車子,非常著急,打電話叫我想辦法。</p><p class="ql-block">當時我想,這也許是祖母在世的時候,我作為一個孫子盡孝的最后機會了,于是,就到處求人幫忙。那些年,只有個別機關和一些有實力的企事業(yè)單位有公車,私家車還沒有進入尋常百姓家,要找一輛車子拉一位彌留之際的老人回鄉(xiāng)下還真不容易。找了好幾個人,都以種種原因婉言拒絕了,一個本來已經(jīng)答應幫我出車的朋友,第二天也突然莫名其妙地變卦。正當我為此焦慮不安時,妻子打來電話說:“別著急,車子落實了!我們單位的駕駛員剛剛從成都出車回來,我叫他馬上來接你。”</p><p class="ql-block">那天,祖母第一次,也是生平最后一次坐上了她孫媳婦安排的車子。當時,祖母的神志雖然已經(jīng)不太清醒,但當我幺爸告訴她:“你孫媳婦派車馬上送你回鄉(xiāng)下!”時,我看見祖母滿意地點了點頭。經(jīng)過近一個小時緩慢的勻速行駛,祖母躺在用涼椅做成的擔架上,終于如愿以償?shù)鼗氐搅肃l(xiāng)下。當我和幺爸幺姑抬著祖母下車時,祖母睜開眼睛,看著鄉(xiāng)間熟悉的場景,她的眼角流出了淚水……</p><p class="ql-block">祖母去世后,我幺爸在碧溪橋的山丘上為她選擇了一塊墓地,這樣,祖母在九泉之下也能隨時看到她生前魂牽夢繞的故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慈祥的祖母(攝于1989年2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祖母胡吳氏,1915年7月21日(乙卯年6月初10)出生,1995年8月26日(乙亥年8月初1)逝世,享年80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祖母之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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