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老街要被拆遷了,這一個多月來,我經常在周末背個相機趕回老屋去拍攝。我家老屋坐落在倉房拐的北邊一個巷子——夏巷。老六安的九拐十八巷,在日新月異的城市建設中,幾乎被拆光了,現在僅剩下九拐巷和夏巷,夏巷只是個小小的巷子,還排不上號。六安的巷子特多,十八巷只是個代名詞。聽說九拐在明朝時就形成了。在我的記憶里,九拐我只知道我家夏巷口叫茶葉拐,往南是倉房拐、魚市拐,往東是田家拐和大井拐、棚場拐。聽老人說,老六安的巷子遠不止十八個,有關帝廟巷、火神巷、一道巷、二道巷、三道巷。。。如今,隨著城市建設的步伐加快,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九拐十八巷將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只存留于珍貴的影像中,存留于我們這代人和上輩人的記憶中了。。。 到了夏巷口,已是黃昏時分。落日的余暉斜映在老街的店面上,斑駁的光影倒映著歷史的蒼涼和凄楚。一位老者佝僂著背,蹣跚著從我面前走過,不知他是這老街的居民,還是一位過客?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感慨萬分,歲月依然靜好,只是人到黃昏。也許老街和老人一樣,閱盡人間滄桑,寬容慈祥地看著他的子孫們用鋼筋混凝土把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蠶食掉,默默地站在夕陽下,等待著他的子孫們和他作最后的道別。。。 此刻,老街是寧靜的,孤獨的,行人三三兩兩。古舊的木板門,色彩已剝落,被歲月刻上了滄桑的痕跡。鋪面門口的一條條光滑的石階,被時光打磨得锃亮,訴說著歲月的磨礪。。。這里曾是怎樣的繁華和熱鬧?記得小時候,鼓樓街有幾家百貨商店,都是國營的。商品不多。買東西大多要票,買布要用布票,買糖要用糖票。。。對買東西,我倒是沒什么記憶,只記得商店對外的櫥窗擺著袖珍的小水桶、小扁擔,小桌子之類的模型,常常讓我駐足貪看。。。那時候的街道上,沒有汽車喇叭的刺耳,只有自行車鈴鐺的悅耳。上班的,上學的,做生意的,步履匆匆的,悠閑自在的,大街小巷,人們相互打著招呼,神態淡定安詳,人與人之間,那種坦誠,那種親切,雖然衣著不像現在這么光鮮,但是內心的充實洋溢在臉上。。。 轉身上了一處五層樓的樓頂,從高處眺望老街的全貌,滿眼的心酸。老街在鋼筋混凝土的森林里喘息著,被擠壓得好像透不過氣來。猶如一位耄耋老人躺在病床上,兩旁的高樓似他的子女立在他的身邊,等著他的臨終遺言。。。老人在瞇盹著,掙扎著,他舍不得離開這美好的世界。。。我把相機的鏡頭焦距拉近,那一排排紅褐色的屋頂映入眼簾,整齊劃一,猶如老街深深的皺紋。。。“鼓樓糧店”四個大字依然那么醒目。記得這原來是一家國營糧店,可能老六安人大多數都來過這個糧店買過糧。糧店的旁邊是一家早點鋪,早晨上學從門口過,里面蒸包子的熱氣一直彌漫到街上,肉包子的香味夾雜著炸油條獅子頭的味道充斥著整條街,令路過的人垂涎三尺。。。 遠眺老街的屋頂,依稀看到我家巷口,一抹鄉愁涌上心頭。記得小時候,奶奶時常進城來看望我們,臨走時我把她送到巷口,看著她漸漸走遠的身影,風吹著她的白發,每次那種分離的酸楚都要啃噬著我的心靈。奶奶每次都要千叮嚀萬囑咐,要好好吃飯,好好聽話。從小我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和奶奶的感情勝過母親。人老了,見一面少一面了。。。奶奶去世有好幾年了,至今,她那慈祥的眼神經常出現在我的夢里。。。 走進幽深的九拐巷,紅褐色的墻磚,刺激你的眼球,幾棵小草從厚重的墻根下面探出頭來,好像和你在打招呼。夕陽從窄窄的屋頂擠進來,映在墻上和地上,斑駁陸離,一時,我恍惚了,感覺走進了時空隧道,流逝的光陰又流淌了在眼前,依稀還聽到自行車的鈴鐺聲,和賣冰棍的吆喝聲,“香蕉冰棒,三分錢一根。豆沙冰棒,五分錢一根”。。。那熟悉的叫賣聲在九拐巷的深處回蕩。。。 這是一家住戶的馬頭墻,昂揚的馬頭,是在炫耀它的主人舊時的輝煌?還是在訴說舊日的艱辛和不屈的歷史? “一年好運隨春到,四季財源順意來”紅彤彤的門聯依然那么奪目,老街人那種春種秋收,物華天寶的幸福期盼,世世代代地在延續。。。 進了一戶人家的宅院,灰瓦青磚和小圓門勾起了我兒時的記憶。記得小時候我家住在一個四合院里,院里住著七八戶同一機關的人家。院子里也有個小圓門,后面和鼓樓糧店連著的。園門里還有口井,一根繩子拴著個小鐵桶,扔進井里,咕咕嘟嘟灌滿了水,一桶水便拽了上來。住在大院的人家洗洗涮涮都在井邊。不過洗衣服就要到花個十分鐘到后面的老淠河去了。大院里熱鬧非凡。夏天,家家都把涼床搬到院里,大人們聊著天,小孩從這家涼床竄到那家涼床,嘻嘻打鬧著。院子里有家阿姨是肉廠的,有時她家燒的葷菜的香味彌漫著整個大院,聞著感覺那是世上最美的香味了。。我的童年是無憂無慮的,放學回到家里,記得小學沒什么作業,在大院里玩耍,女孩子跳橡皮筋,跳方格,玩過家家。男孩子玩彈珠,抓蛐蛐。到了晚上,一群孩子便跑到王伯伯家,聽他講故事。他的妻兒都在南京,他一個人在家,特別喜歡我們這些小孩。什么梅花黨,什么特務要破壞南京長江大橋的故事都是從他的嘴里冒出來的。聽完之后,第二天,走在街上,看看周圍有沒有王伯伯講的潛伏在人民當中的男特務和女特務。。。 夕陽的光影落在老街鋪面門檻上,絳紅色的色彩把門檻依舊留在那舊日的時光,它默默地蹲在那,一蹲就是上百年,有多少生命身著不同外衣,從它身上跨過,從它面前走過。富貴的,貧賤的,年輕的,年老的,哀怨的,快樂的,男的,女的,它就在那,一年四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見證著世間多少悲歡離合。。。門檻旁,熱愛生活的主人隨意養了幾盆小花,小花開得嬌艷水靈,猶如鄰家女孩,青蔥歲月般的美好,和古老的門檻交相輝映。。。 那紅色的窗欞下,一樹紫薇花開得正艷,讓我想到“似水年華”這個詞,看那粉嫩的花朵是不是像一位妙齡女子,身著粉色旗袍,低眉顧盼,妙目生輝,款款地隔空走來,把老街曾經的靈秀和風情帶到我們面前。。。 順著九拐巷口往北走,一座破敗的院落把我吸引進去。院里,門窗已經歪歪倒倒了,有的窗僅剩個框了,院內雜草叢生,院墻是清灰色的,墻頭上覆蓋著零散的瓦片,一看就很有年頭了。這座院落看樣子已許久沒人居住了,沒有人氣的房子,植物倒是郁郁蔥蔥,綠色的藤蔓從墻頭披散下來,如綠色的窗簾,和青灰色的墻磚一起和出了詩意。。。墻壁上還能依稀看到黃色的文革標語,不過字跡已經模糊了。夕陽已西下,站在這院落里,我忽然感覺到,身著長衫馬褂和綠色軍裝的身影在我面前游離,脊梁骨陣陣發涼,我趕忙逃了出去。。。 在這日新月異的年代,老街居民還是保持著傳統的慢節奏的生活,他們把生活演繹得舒適和散漫。這是一個周日的早晨,和社長老師們一起去拍老街的片子。到了巷口,早晨的陽光灑在街道上,靠近巷口的幾家,木板門已經卸下,有的在吃早飯,有的在忙著家務,還有的在用舊式的煤球爐生火,裊裊炊煙慢慢飄散,飄向一巷之隔的高樓,恍惚間這炊煙像是老電影的慢鏡頭,在前世和今生兩個世界里穿梭著。。。 老街現在居住的大多數是老人們了。夏巷巷口的第一家是老徐奶奶家。記得小時候聽老人說,夏巷一百多間屋子在解放前都是老徐家的煙館,解放后被沒收后,只留下巷口的兩間給老徐居住。在我記事時,就沒見過老徐,只有老徐奶奶裹著小腳,佝僂著腰天天在屋里屋外忙活著。聽說老徐兒子前幾年也去世了,現在只有兒媳在家。老街坊們看到社長格外熱情,原來社長他們拍老街已有好多年了。社長不厭其煩地忙著給老街坊在家門口拍紀念照,一邊拍一邊和他們拉著家常,還說過幾天給他們送照片,老街坊們個個喜笑顏開。。。 接著我來到鼓樓糧店的黃家藥鋪,時間仿佛在這家藥鋪里停滯了,屋里的桌椅和柜臺上的藥瓶好像都和幾十年前一樣,只是黃家奶奶花白的頭發已變成了滿頭雪白了,步履蹣跚,口齒不清了。我們在門口把鏡頭對準了她,她坐在那,正吃著碗里的稀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嘗著,相機的咔嚓聲絲毫沒有驚擾到她,早晨的光影印在她的臉上、她的身上,舊日的時光在她的身上流淌,這時一首老歌飄蕩在街頭:媽媽,月亮之下,有了你,我才有家,離別半步即是天涯。。。唯有你的愛,是完美無暇。。毛阿敏的《天之大》讓我熱淚盈眶。。。是啊,天之大,沒有母親的恩情大。老街,經歷了多少坎坎坷坷,風風雨雨,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六安人。。。老街,承載著我們的血脈,我們的根基。。。 夕陽西下,當絢麗的晚霞照耀在老街的上空,老街是安詳的、寧靜的,他在默默等候那最后的時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老街即將成為天空之城,他將最后的絢爛留存于世人的記憶中。。。僅以此文獻給生我養我的老街,讓老街永遠銘刻在我們的心中,世世代代地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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