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灣讀莊（其五）（謝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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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物論篇》中，莊子有這樣一句話：“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莊子說，有的人終生勞勞碌碌而不見得有什么成就，疲憊困苦而又不知道究竟為了什么？這不是悲哀嗎？之后，莊子認為這樣的人生即使不死，又有什么意義？哲學家大多喜歡談人生意義，并且喜歡從形而上的角度談，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在莊子看來，追求世俗之物的人生沒有意義，因為世俗之物束縛人從而使人不自由不快樂，所以他寧可身居陋巷編草鞋為生，也不愿應楚王之邀出來做官。很多人認為，莊子是大智慧，是人間清醒，但有沒有想過，如果所有具備才能的人都這樣隱而不仕，行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社會的進步發展需要有才能的人出來做事，但莊子持這種觀點有其無奈之處，因為他身處天下紛亂、動蕩不安的戰國，見多了昏聵的君主和許多人悲慘的命運，也見多了許多人（如孔子）為天下紛爭奔波而徒勞無功，故而發出如此之嘆。在莊子看來，“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從這個角度講，莊子是智慧的。我讀莊子喜歡聯系現實的人生，就普羅大眾而言，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不過“齊家”（養活一家老小），這樣的人生雖不及莊子所說的“成功”，但我覺得依然有意義，當然也不悲哀。但對另一種人頗為可疑——汲汲于富貴，碌碌于功名，甚至為此卑躬屈膝、陽奉陰違、勾心斗角、蠅營狗茍，雖然取得所謂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我依然覺得相當悲哀。為什么？因為名利場上有幾個不是“戴著面具跳舞”？有幾個不是“裝在套子里的人”？至于那些“為五斗米而折腰”甚至喪失人格的更不足為論了。他們為此“苶然疲役”也就不值得同情了。有人或許以為我這是酸葡萄心理，其實不然。我對“終身役役”或“苶然疲役”并不反對，但要為有價值、有意義的事。為實現人生理想而努力奮斗，為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而辛苦打拼，為國家為社會做出貢獻而勤奮工作，我認為都是有價值和有意義的。反之，為名利場上的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有什么值得為之忙碌不停呢？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奧斯托洛夫斯基說：“每當回首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我想這種人就是成功的，也是“知其所歸”的。而哲學家給我們提供另一種視角，從人的本體出發，將人視為天地宇宙的一粒微塵，則看得更加徹底也更清醒。尼采認為“人生本無意義”，有人贊同有人不贊同，我是贊同的，因為他接下來說“你賦予它什么意義，它就有什么意義”，人生意義的主動權還是掌握在每個人自己手中。叔本華有一句話很有名，“生命是一團欲望，欲望不能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有人認為這句話悲觀消極，甚至可以作為“躺平”的理由，我卻不以為然。如果換個角度看也能得到幾分豁然，少一點欲望也就少一點痛苦與無聊，人生皆苦，苦在欲望。就活著而言，余華有句話說得好，“人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我常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試想莊子如果生活在當代，他還會有“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這樣的感慨嗎？我想，或許不會有，也或許還會有。和平盛世，廣闊舞臺，一個人“終身役役”于一件自己喜歡而又有價值有意義的事上，應該會取得成功。但物質豐富、精神匱乏，競爭激烈、疲于奔命，燈紅酒綠、茫然迷失也同樣是事實，正如歌中所唱的：“多少人走著卻困在原地，多少人活著卻如同死去……誰知道我們該去向何處，誰明白生命已變為何物”。我讀《莊子》而非研究莊子，故而心鶩八極、泛泛而思。我想，《莊子》賦予今人的意義，在于當我們奔波忙碌、迷惘困惑時，也不妨抬頭望望天：在廣袤的夜空中，一輪明月、星星點點，它們該出現時出現，該隱去時隱去，來也寂然，去也寂然，不帶走一絲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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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灣讀莊（其五）（謝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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