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漁網里住著潮聲</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硯楷</span></p><p class="ql-block">漁婦們坐在碼頭補網,銀梭穿過晨霧的經絡。破損的網眼像被鯖魚咬碎的月光,她們用發梢系緊潰散的缺口——這是大海在陸地上遺落的傷口,需要以指腹的溫度愈合。老嫗說每根尼龍線都浸滿潮聲和人魚未唱完的搖籃曲。 </p><p class="ql-block">褪色的浮子仍記得三十年前的汛期,當鰹魚群如銀箭射穿黎明的咽喉,整張網會在深淵里舒展成透明的肺葉。如今它們蜷縮在倉房角落,與蜘蛛網分享潮濕的往事。那個梅雨夜,最年長的浮子突然裂開,掉出顆三十年前的樟腦丸——那年臺風掀翻七艘漁船,卻把第八艘甲板上的新娘吹成了白鷺。</p> <p class="ql-block">孩子們總在退潮時鉆進網堆,說菱形網格是通往龍宮的密道。他們撿拾卡在網結里的鱗片,有的泛著鯛魚婚禮的珠光,有的沾著帶魚臨終的銀淚。直到有一天男孩的腳踝被舊網纏住,海藻般的纖維順著血管生長,在他掌心開出淡藍的熒光水母。那夜全村都聽見海底傳來收網的號子,而他的瞳孔變成了會漲潮的漩渦。 </p><p class="ql-block">漁網曬在八月正午的礁石上,鹽粒在經緯線間結晶成星圖。流浪貓踩過的網格投下斑駁的影,似去年沉沒的那艘舢板輪廓。老漁夫用豁口的陶碗舀起陰影,倒進煙斗點燃,吐出的煙圈里游動著二十歲的自己——那時他還不懂,有些網注定要漏盡青春,才能捕獲滄桑。</p> <p class="ql-block">風暴來臨前,漁網會集體發出海螺般的嗚咽。最敏銳的漁婦能聽出嗚咽里的密碼:東經122度的悲傷,北緯27度的惶恐,以及三百米深處正在發酵的寂靜。她們把漁網攤成扇形,每個網格都盛滿提前降臨的暮色。當第一滴雨刺穿中央的網眼,整張網便化作盾牌,替顫抖的村莊承受了海神全部的怒火。 </p><p class="ql-block">新織的網總要沉入媽祖廟后的古井開光。月光沿著井壁攀援時,井水會漫成微型海洋,網在其中舒展成發光的脈絡。守夜人看見亡故的漁民從網眼滲出,他們通體透明,衣襟滴落的不是水珠,而是凝固的濤聲。直到雞鳴三遍,這些精魂才退回網繩深處,帶著井底的鐘乳石一起沉默。</p> <p class="ql-block">晨光中歸來的網格里卡著奇異之物:珊瑚雕成的梳子,刻滿楔形文字的鯨骨,甚至半融化的冰山上剝落的藍。最老的漁民說這是大海在清點典當物,那些我們以為遺失的,都成了海底永恒的押金。而每當漁網空空如也,必是某位神明正借用它的網眼,打撈沉沒的彗星。 </p><p class="ql-block">收網的時刻,人類成為被海洋捕撈的物種。當萬千銀鱗在甲板上跳動,漁網的眼眶滲出咸澀的凝視。有漁娘悄悄剪下一段網繩,系在床頭代替私奔的水手。一個人的夜里繩結突然自行松動,在她雪白的脖頸纏成不會褪潮的浪花。</p> <p class="ql-block">如今機械拖網船碾碎了古老的經緯,但總有人偷偷編織小網。他們用拆散的詩集捻線,以鋼琴弦作浮子,在霓虹照不到的港灣撒網。據說最近有人撈起整片被污染的海域,抖落的網格里,海豚用嬰啼般的頻率,教燈塔復述最初的潮汐。 </p><p class="ql-block">我常在月圓之夜攤開舊漁網,看它的投影爬上花崗巖堤岸。每個變形的網格都在石頭上生長,漸漸織成通往記憶盡頭的棧橋。潮聲在網眼里漲落不息,而所有被網羅的時光,終將在無數個黎明的收網中,歸還給浩瀚的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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