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白池里，醉光陰

布衣江南

文字/布衣江南攝影/雅克 “醉白池”三個字，很容易讓人想到那位斗酒詩百篇的謫仙人李白，難不成他真的在這里陶然醉過？并潑墨揮毫留下一汪墨池？前日一場雨下得及時又敞亮，今日清風徐徐，又適得上海半日閑，在醉白池和武康路之間斟酌了一會兒，憑心之引力還是選擇了醉白池。看來，我骨子里還是有幾分文氣緊拽著不肯松手的。 到了園子還是疑惑，直到進了“見山廳”，看了園主顧大申的資料介紹，才明白，原來，醉白池醉的是白居易而非李白，雖然同為頂級詩人，但此白非彼白。你看，我又想當然了一回，沒辦法，這毛病跟了我大半輩子，改不了，也改不動了，且由它去吧。 醉白池本是北宋年間松江籍進士朱之純的私家宅院“谷陽園”，明末清初，谷陽園易主，新主人是工部郎中顧大申。坊間傳聞此人非常仰慕白居易，于是沿用了白居易的一篇詩作《池上篇》，而將自己的池上園林命名為“醉白池”。如今，醉白池和豫園、古漪園、秋霞圃、曲水園并稱上海五大古典園林，論年歲，醉白池無疑是最古老的。 剛入園，一條長長的碎石道就鋪陳在眼前，兩側古木沖天夾道，林木蒼幽，天穹的光影斑駁其間，地面上竹葉、雞爪槭、書帶草的光影在腳下靜靜閃著光，竟似乎置身幽闃的山野林間，空氣里透著清涼，透著草木生長的氣息，那是生命最本真的清香。 沿著石道緩緩行之，沒人催促，也不用卡時間，想走哪條道就走哪條道，隨心而定，信步而行。折身走進一處回廊，或小徑處的一個轉彎，或邁過一座石橋，眼前呈現的皆是不一樣的風景。若遇見鳥，遇見花，遇見風，就停下來，聽一聽，看一看。這些小小的，端端正正的美，總是叫人心曠神怡，此刻，時光一粒一粒的，連呼吸都是清綠的。 醉白池最美的建筑與風景都集中在內園。以長方形的荷花池為主體，錯列起池岸、假山、回廊、亭臺樓榭，再間雜些古木，如樟樹、銀杏、冬青，遮天蔽日，還有一株百年牡丹，花雖盡，一側介紹其前世今生之傳奇的文字猶在。 坐在池岸邊的黃石上，背后便是醉白池最具代表性的“池上草堂”，整座建筑翼然凌空池上，超凡脫俗，氣度不凡，檐下“醉白池”匾額，原為清初王時敏所題，今為國畫大師程十發先生補題。 再往后是樂天軒，四周幽篁掩映，松林碧翠。這里便是“谷陽園”舊址。“樂天”是白居易的字號，足見園主人對他的仰慕之情。不遠處還有云間畫派鼻祖董其昌吟詩作畫的“四面廳”和孫中山先生親臨演講的“雪海堂”。 這里無疑是醉白池的精華所在。園中有園，景中有景。幾對新人輪番在此拍結婚照，新娘長長的裙裾如岸邊夾竹桃的斜枝探入池中，擾亂了一池蓮葉的清夢。雅克也偷偷摸摸的趁著新娘和蓮葉們不注意，快門一按，時間仿佛被定格在那里，美麗的新娘和田田的蓮葉都被納入相機，成了我們的私有。 在某個瞬間，我甚至聽到了一陣蛙鳴，那一刻，我恍惚了，竟不自覺循聲探去，而仔細辨別之后，確實一無所得。不禁在心中叩問自己：已經多久沒有走進自然之中？已經多久沒有靜聽自然之聲？生活中，有些事情的生發，本身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無根無據無緣由，而或許正因為如此，這些類似出于幻聽的事物，反而更可能是來源于我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流露與存在。 “忽忽已半日，幽懷寄此園”，不知不覺間，時間已至正午1時許，陽光透過云層直射下來，落在了古木花草的枝葉之上，落在田田的荷葉之上，落在亭臺樓閣的飛檐翹角之間……日影中，似有朱之純、董其昌、顧大申一閃而過，一池的蓮荷為他們舉著燈，此時，我持卷而過，象一個赴京趕考的書生。九百年啊，彈指一揮間。在時間面前，誰不是灰飛煙滅的一生？好在還有這些香樟、牡丹、冬青、蓮荷，還有滿園的詩詞、歌賦、字畫、碑刻，還有數不盡的風流軼事、民間傳說，它們，才是這個園子真正的主人。私以為把生命浪費在這些地方，也不失為一種獲得。 歸途中，手機上搜出白居易的《池上篇》: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謂土狹，勿謂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庭，有橋有船。有書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須飄然。識分知足，外無求焉。如鳥擇木，姑務巢安。如龜居坎，不知海寬。靈鶴怪石，紫菱白蓮。皆吾所好，盡在吾前。時飲一杯，或吟一篇。妻孥熙熙，雞犬閑閑。優哉游哉，吾將終老乎其間。 前些年去洛陽，竟然與白居易漂亮的養老園林失之交臂，但我敢肯定，醉白池里應該有景色模仿了《池上篇》中所描述的樂天池塘，只是不知在何處。又何必去求證呢？人生只需要有這么一個可以寄放身心的地方就好，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任憑時光悄然流逝，白池也好，顧池也罷，我只管醉在其中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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