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317散記（17）路上，不能用腳思考

吊腳樓

今晚宿丁青縣，就是想去看大名鼎鼎的孜珠寺。孜珠寺海拔4800多米，是世界上最高的寺廟。 在洗手間過見一個中年男人，他也是去孜珠寺的，我說跟他一起走。出洗手間時，他說，孜珠寺剛下過雪，坦克300都不見得能上去，您這把年紀了，就免了吧，您的腳還有更長的路要走。說著說著，他拉開坦克500的門，順手給了我一支煙。 聽說上孜珠寺的路特別不好走，再不好走，他的坦克500肯定能上，我的破車就未必了。那我就罷了吧，聽他的話，把腳留給另外的路。 今天是我回程第二天，也是第二天走國道317。原準備今天從那曲市干到昌都市，一查，快有一千公里，實在沒膽量去拼老命。那曲到丁青縣只有四百七十多公里，走317國道，理論時間八小時掛零。這個時間和距離不在話下，輕松就能拿下。 起初我是想從青藏線出藏的，雖然要翻唐古拉山等幾個海拔過六千米的埡口，但彎彎曲曲的山路少。老伴說不如走317，來回走個閉環，還可看看景點。 我是不想走317的，聽說它的路況不好，常有落石，再說前天有訊報，說本月十三日川西鬧過地震，盡管是不超過四級的微震，但聽起來膈應人。 再說，就景點而言，318和317兩較各有特點，318的自然風光好，317則以人文景觀見長，而所謂的人文景觀多與佛學佛事有關的，恰恰這又是我不感興趣的。 車出那曲，碧空如洗，但自然風光真不如318，直到七八十公里了，才見一排山上扛著大片的云彩，許多游人泊車拍照，我也拍了一張發了個朋友圈，題頭“人在草上爬，云在山頭滾”。這十個字還是蠻貼切的。人要在高處拍，就得蹬著斷崖的石塊爬到高處的綠草地，而遠方的云，烏黑、濃密，看不見它的紋理，它的挪動似乎與飄移扯不上邊，活脫脫地就像是在山頭滾動著。 我一路想著小心思，為什么非要跑這一趟呢？此次出來要二十多天，條件具備的不是很充分的，若是非要出來不可，我是想走219的，那條線沿著國境線跑，比這幾七幾八的刺激多了。 后來又想，刺激又有多大用呢？自然景物隨著人類活動范圍的逐浙擴大，它的野趣還能有多少呢？而我所圖的趣味恰恰是貨真價實的野趣。所以便當機立斷，以后再也不像這樣做獨行俠了，除非是老伴差使我。 不一會，一句老生常談的箴言在腦殼里冒了出來，說什么“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偏狹地說，這是為了凸顯實踐出真知而淡化讀書的重要性。在中國人的思維里，為了突出一點否定另一點，往往都會把話說得很絕對。此類例子多得不得了，此是其一。其實，書本里的東西也是從生活的山水里提煉出來的，沒有思想的“走萬里路”，也只是一樁費錢費力費時的辛苦活，圖了個視覺上的快活罷了。不過這句話被一些組織所謂游學的人改動了，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個改動好極了，它把“讀書”和“行路”放到了同等重要的位置。 不知是否有人想過，我們口語中的“旅游”和“旅行”，僅一字之差，其隱喻是大不一樣的。道理不用多說，我們可從古今中外的游歷之作中找到“游”和“行”不同的端倪。 《徐霞客游記》也是寫游歷，但他不是只寫游歷過的山水，更有游歷中的行思。現在，許多人寫的游記不好看，是因為作者是按陳腐的教科書理論來做游記的。比如方位法、景物層次法。這樣寫，無疑是有條理的，它可以是一篇算得上好的文旅文案和導游詞，卻不能算好的游記。因為這種文字只是把景物排排座，給景物涂涂彩罷了，文字中就是沒有“我”，沒有“我”的見悟。這種游記實在是沒趣味。 下午兩點多，車過巴青縣城，突然下了一陣大雨，出縣城不久，雨停了，遠處一排雪山橫空出世，雪山之上堆著厚厚的白云。這是我在317國道上看到的真正意義上的雪山。我三次停車，在不同的地點為它拍了三張照片。 啟動車子后，又鬼使神差地想到一碗曾流行一時的毒雞湯，說什么“腳比路長”。這話最初瘋行時，有人說這四個字充滿了哲學思考，完美地閘釋了人的努力和困難之間的某種關系，而且還說它是強調恒心、意志對于挫折、困難的絕對殺傷力。 說這四個字純粹是奇談怪論，冤枉它了，但事實上它只能糊弄涉世不深的中小學生，要他們相信只要有信心、有毅力、有不怕困難的信心和勇氣，一切的挫折都會被腳踩得稀爛，你便有了“詩”和“遠方”。狗屁喲，玩玩文字游戲而言，是文青們做的下三濫的活。 這幾座雪山看似舉手可觸、提腳可上，我開看車在山間的317上轉來轉去，它還是遙不可及。這雪山啊，像人一樣，他一直在你身邊，你覺得很親近，其實，他的心一直遠離著你。 世間的許多路，我們是無論如何走不到盡頭的。你的腳踩在別人的腳印里，你走的是人家踩出來的路，你的輕松行走中沒有高級的生活所得。即使你像魯迅老先生說的那樣，在沒路的地方你能踩出路來，若你是糊里糊涂地踩，這路不要也罷了。 這次走318之前，有人說它的“天路十八彎”、“怒紅七十二拐”是如何的險要，我卻是輕輕松松就過來了。別人能走，我也能走，心里不懼怯它，腳下就自由了。 所以，人，不要總想著征服什么、駕馭什么，哪怕你生就一雙鐵腳板，對于無限長的路，你的腳能丈量多少？大概只能在窮盡一生之力后，只有跺一跺腳，望路興嘆一聲好了。 我這想法有些生硬，甚至有些頹廢、偏執，但對我是很受用的。起碼我今天知道了自己的斤兩，不再趕路了。住下，歇歇腳。歇腳不是認輸，是想把每一步走好，不出事。也想讓路知道，沒有一雙雙走正道的腳，路，又有什么用呢？你再長的路是腳板踩出來的，我的腳在乎你，你才物有所值，腳不睬你，你狗屁都不是。所以，路長路短無所謂，我走多遠、怎樣走，由我的腦袋說了算。 2025/06/16西藏丁青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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