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時候，風(fēng)很冷。</p><p class="ql-block">臘月的官鵝溝像被老天爺?shù)箍墼诒牙铮畞須q的山丹丹赤著腳站在雪地上，腳趾凍得像十根紅蘿卜。她端著個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映著灰蒙蒙的天。</p><p class="ql-block">"嬸子，給口吃的吧..."她聲音比貓叫還輕。</p><p class="ql-block">王嬸子"砰"地關(guān)上門，門縫里漏出半句話："自家娃都餓得啃炕席..."山丹丹低頭看碗，里頭躺著兩粒苞谷，是前天村尾張貨郎給的，現(xiàn)在早凍成了冰疙瘩。</p><p class="ql-block">風(fēng)卷著雪粒子往她脖子里鉆。山丹丹想起娘咽氣前說的話："丹啊，娘柜底還有半袋蕎麥面..."可等她跑回家，面袋子早被老鼠啃成了篩子。爹娘都干脆，開春時說去后山采藥，再回來時就剩半截血淋淋的褲腰帶——村里人說讓熊瞎子咪西了。</p><p class="ql-block">"山丹丹！"周婆婆在茅草屋里喊她，聲音像破風(fēng)箱。老人枯枝似的手遞來半塊烤土豆，"吃吧，吃了往官鵝溝去。"</p><p class="ql-block">"溝里有熊..."山丹丹啃著土豆，黑乎乎的指甲縫里都是泥。</p><p class="ql-block">周婆婆突然抓住她手腕："你爹臨去前，在我這兒存了東西。"老人從炕席下摸出個紅布包，里頭躺著三粒芝麻大的黑籽，"這是山神花種子，種在官鵝溝最高處，能見著你爹娘。"</p><p class="ql-block">山丹丹攥著種子往深山走。雪地里的枯枝突然"咔嚓"一響，她回頭看見周婆婆倚著門框，嘴角滲著血沫子——老人早上吃了毒蘑菇。</p><p class="ql-block">好冷哇。官鵝溝的霧濃得像化不開的棉絮。山丹丹踩著及膝的雪，忽然聽見"咚"的一聲悶響。十步開外，一個黑影正在撞松樹，樹梢的雪簌簌往下掉。</p><p class="ql-block">熊！山丹丹腿肚子轉(zhuǎn)筋。那黑影卻直立起來——是個穿熊皮襖的漢子，臉上橫著道蜈蚣似的疤。</p><p class="ql-block">"鄭...鄭叔？"她認出是村里的守林人。男人左臉新鮮的爪痕還在滲血，和爹失蹤那天村民描述的熊爪印一模一樣。</p><p class="ql-block">"你爹娘沒白死。"鄭大山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樹皮。他拽著山丹丹爬上鷹嘴崖，指著云霧深處："瞧見那叢紅花了沒？"</p><p class="ql-block">懸崖縫隙里，幾株火苗似的花在風(fēng)雪中搖曳。鄭大山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抖落出半截白骨——指骨上纏著褪色的紅繩，和山丹丹腕上娘編的手繩一個花樣。</p><p class="ql-block">"去年開春，黑熊刨出了這個。"鄭大山的疤臉抽搐著，"你爹娘不是采藥，是給紅軍傷員找止血草..."</p><p class="ql-block">紅軍？山丹丹喃喃地道。</p><p class="ql-block">原來三年前大雪封山時，打臘子口的紅軍傷員躲進官鵝溝。山父發(fā)現(xiàn)能止血的七葉一枝花長在熊窩旁，夫妻倆趁冬眠時去采，卻遇上早醒的母熊。鄭大山趕到時，只見雪地里蜿蜒的血跡通向懸崖——他們抱著藥簍跳了崖。</p><p class="ql-block">鄭大山含淚掩埋了山丹丹父母，用藥，治好了紅軍，然后，把他送上征程……</p><p class="ql-block">山丹丹跪在雪地里，把種子埋進巖縫。鄭大山突然抄起獵槍——崖下傳來狼嚎。子彈呼嘯著掠過她耳邊時，山丹丹看見種子破土而出，鮮紅的五瓣花在雪中綻放，像極了娘嫁衣的顏色。</p><p class="ql-block">山丹丹，懷揣著藥材，跪下告別大山叔，毅然，朝著北方，走了。山丹丹再沒有回官鵝溝，有消息說，紅軍中有位女戰(zhàn)士，驍勇善戰(zhàn)，是領(lǐng)兵的副連長。又有消息說，山丹丹，在渡江戰(zhàn)役中，光榮了。</p><p class="ql-block">后來官鵝溝的旅人說，總看見個穿紅襖的姑娘站在崖頂。有人說她等爹娘，有人說她在種花。只有鄭大山知道，每年清明，最高處的山神花叢里會多出一盞小小的紅燈籠，在風(fēng)里輕輕搖晃，像極了許多年前，那對夫妻舉著火把引紅軍過山時的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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