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

cinderella

和老郭一起拍的照片少之又少，僅存的一張，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他蹲在一棵槐樹下，我摟著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那時候他還很年輕，留著顯老的胡子，我還很小，穿著白紫相間的娃娃裙。 我整個成長的過程，老郭幾乎沒有參加，他終日表情嚴肅，說話極少且聲音極高，讓人不愿靠近。 上高中的時候，他來學校找我，站在文科樓和理科樓之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我學文學理，亦不知道我在幾樓幾班。所以，我性格中的自立自強，擅長單打獨斗，這些能力都是家庭培養出來的。 老郭在我婚后，和我的距離進一步拉進，例如，午夜打來電話讓我猜謎語，或是手頭比較緊讓我交話費，他整日守著我的“財主”母親，卻清高的要著自尊。 老郭在某種層面上是比較偏愛我的，至今想來，應該不是錯覺，小時候，我要五塊錢，他能給我五十塊錢，他不僅對我如此，對其他人也一樣，仗義疏財導致他總是經濟虧空，用我媽的話說，如果他是賣雪糕的，從東走到西，估計雪糕一根不剩，一毛錢也賺不到，我起初不信，后來，深信不疑。 老郭先后從事了很多工作，年輕時開推土機，因為為人實惠干活賣力，沒有人愿意和他合伙，按天掙錢的活，別人都一拖再拖，他三兩天就干完了。干建材商店和飼料商店，他總是把上貨的本錢告訴別人，賣的便宜，利潤太少，經營不當，虧損關門，別人掙錢的買賣，到他手里，肯定連虧帶賠。 干得最長久的工作應該是退休后在物業看大門，他執拗的住在原來的地方，任憑我們怎么勸都不愿意回到市內去，我媽前幾年身體不是很好，我希望他能回去照顧飲食起居，結果老郭因為這份理想的工作，不愿意回來，我對他多少有點怨懟。 物業是為人民服務的行業，這一點正合他意，他甚至還在此期間入了黨，小區里公共區域的水龍頭壞了，人家上頭還沒等報賬，他就買來新的換上了；小區大門壞了，上頭還沒報賬，老郭又買了材料，叮叮當當給修上了，你說，人家能待見他么。可他不自知，干得熱火朝天。六十幾歲的人，一口氣拽三四個大垃圾桶，我覺得，不僅僅是力所能及，肯定還有熱愛在里面，誰說也無用，索性，任由他吧。 如果不是對這份工作的執著，老郭也許不會腦出血，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但，如果不是腦出血，老郭也許還不會回家，我媽年輕的時候沒有依靠過他，結果老了老了，他還得依靠我媽了。所以說，萬事萬物總有因果。 老郭腦出血之后，方位感受到了影響，他總是搞不清自己在哪里。那年暑假我回家，他的一位老友要來看他，我接的電話，說在河東小區，老郭氣急敗壞，搶過手機說他在蘭山新城，他的朋友不知道該信誰，氣得不行。 老郭的初戀是一個長著40碼大腳的長發姑娘，高中時曾和老郭借過球鞋打籃球，不難想象，也是個青澀美好的故事。后來，事與愿違，他們沒有走到一起，這個姑娘嫁與他人，又離了婚，孩子在國外上學，老郭應該沒少幫助她，我媽對這些事情并不十分在意，因為老郭手里沒有錢，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錢的男人很安全。 如果說，我有一絲一毫的情懷，那是隨老郭了。老郭現在什么都不想，只要有好吃的就行。回到了最初最本質的人類需求。 寒假我回去，老郭閑談，剛說他工資卡里還有兩萬多元，我笑言，借我一萬，老郭斬釘截鐵地說他沒有錢，反應機敏。我說，就借我一萬，老郭沖著我媽使眼色，然后小聲說：“我沒有錢，你給。”他竟然會轉嫁他人。“就你給。”我不容置疑。結果，我的一句玩笑話，老郭一夜輾轉難眠。以前，老郭對我不錯，看來，要五塊給五十的年代過去了。 老郭早上起來，從衛生間探出頭來，試探著我媽的口氣，還是為了一萬塊錢的事，我看這老頭是上火了，反復澄清，老郭才放下心來。老郭不再是以前的老郭了，這場病讓他變精了。 我步入中年，老郭變成了小孩，時光流轉，愛在彼此間不增不減，父親節，老郭收到了哥嫂的投喂，不知道對我的埋怨是不是又多了些。 前幾天，他還打電話煞有介事的向我吐槽，整個夏天，香瓜都沒吃過，盡管我媽補充說他剛吃完一個，這幾天，每天都吃一個，但是，我還是相信他的說法，因為，整個夏天，我還沒有給他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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