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身影

余韻悠楊

小時候，生性沉悶的我遇事大抵是不聲張，母親說我是個“悶格子“。長此以往，但凡自己的事，樣樣放在心底，用上海話說“阿拉不響“。 然而，每逢我在生活或學習中遇到麻煩或坎坷時，身邊便會顯出父親那親和而挺拔的身影。 雖然時常聽人說我是家中的“獨養倪子“，但我從來沒有感受過自己在家里受寵的待遇，更沒有像有些同學那樣家里有一堆玩具。母親反倒是嚴厲要求我每天在她下班之前必須完成拖家里地板、洗自己內衣之類的家務。 不過在十歲生日那年，我得到了一件意外驚喜的禮物。父親給我買了一輛能自動進退、左右拐彎的藍色電動玩具轎車。這回我很風光，好多同學要來我家看玩具轎車，原先失落的內心也得到了些許補償。 小時候我身體有點孱弱，每學期都要感冒發熱一場。在托小伙伴向老師告假后，父親便動身帶我去看醫生。每逢病后一覺醒來，枕邊便會發現一包餅干或甜品：這是我病期的慰問品。 上小學后，父親便開始教我練毛筆字。他買來了描紅練習簿和柳公權《玄秘塔碑》貼，要求我每天交兩頁的練筆作業，我不敢怠慢。但他從來不檢查我的學校作業，只是在每學期考試后問一下我的得分。練了沒滿三年，學校陷入了停課運動后，我的毛筆練字自然也就停滯了。 我有時也闖禍。記得一年級時有次跟老師進入學校接待室，屋中白布圓桌上有個造型漂亮的紅色玻璃花瓶，里面插著一束鮮花，格外顯眼。我正上前細看，順手一按桌面，不料圓桌頓時傾斜，中間的花瓶滑落在地瞬間打碎了。原來桌布下面是塊圓板擱在一張凳子上。我驚嚇不已，躲在學校不敢回家。不久，父親的身影出現了。他滿臉堆笑，連連向老師致歉，并賠了花瓶錢，便把我領回家了。 在學業上，他也有指導我的時候。有次說起將來小學畢業后升級考學問題，他脫口而道：中學要考上海中學，大學要考清華大學，楊門后人不輸的。從此我記住了上海中學與清華大學的校名！ 轉眼到了一九七七年秋，十年動亂后的首屆高考即將展開。由于停課輕學，一代人的文化水平已經嚴重脫節。我想既然大家都在同一條足跡斑斑的文化起跑線上混，便欲欲躍試，在單位報了名參加高考。母親雖然支持我的志向，卻又擔憂：好不容易有了上海工礦的全民企業單位工作，如果大學畢業統配到外地工作怎么辦?我獨自作了一個中庸決定：要么報考上海復旦和上海外國語這兩所名牌大學，要么在上海繼續工作。確定了高考志愿后，還有幾個月的復習時間。 于是我開始安排復課時間，除了八小時上班和睡覺外，每天把課程復習時間擠壓得滿滿的。當時我已經收聽了幾年的廣播英語課程，文科興趣較濃有點基礎，數理化就不甚了了。這時父親又一次現出他的身影：他陪我看書備課，展現出他荒廢了三十年的上海重點高中畢業的學業功底。每天凌晨五點起身把我叫醒，在暗淡的燈影下為我補習高中數學兩個小時！ 開考那天，秋高氣爽，陽光明媚，溫暖如春。我雖然作好了“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但精神抖擻，自信滿滿，大有“心懷天下，舍我其誰”的情意。提前來到考場門口時，校門外已經東一簇西一堆地站滿了男男女女應試考生。有的在看復習資料，臨場一博；有的平心斂氣，靜靜佇立；有的輕松揮灑，侃侃而談。考生年齡從二十來歲到三十五歲落差很大，他們有的來自高中學校應屆畢業生，有的來自本市企事業單位，更多的是來自全國農村和各地農場的上海知青！ 隨著考試結束鈴聲的響起，我起身交卷。剛走出校門，父親那熟悉的身影又在我眼前顯現：他推著母親那輛泛著時代感的湛藍色女式自行車，面露常見的微笑，站在一邊等我。一見我便急切地輕聲問到：考得怎么樣？我不置可否地應到：還好。父親說：三分人事，七分天意，盡力就好！ 兩個星期后，我家信箱收到了高考招生辦發來的一份高考初選錄取通知書，告知我高考成績已經進入了初選錄取分數線，等體檢政審及政策平衡后再進行終選錄取。單位人事科長也通知了我體檢時間。原來1977首屆高考是分初選和終選兩次錄取的。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如今父親已是九秩鮐背之年。他的身影雖然已經羸弱，但精神依然矍鑠。每當探望問候他時，他總要問我：你現在身體怎么樣啊??令我再次浮現出他早年牽著我走去醫院的硬朗身影。 今天又是一個父親節，而我眼前閃現的滿是父親的身影！? 作于乙巳父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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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身影

余韻悠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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