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燈照夜路

日月交輝

作者：日月交輝美篇號43273918圖片：來自網絡 沒有父親的父親節，像只沉重的啞鈴，把心頭壓得實實的——它無聲地來臨，提醒著我那盞熟悉的燈光，已然熄滅。今年的今日又來了，手機屏幕上那中國移動的圖標、信號塔的名字“會鼎100鄉”清晰地擺在眼前；而時光與故人的離去卻將我留在原點，如同凝在琥珀之中一只徒然回顧的飛蟲。 清晨剛至五點鐘，一條“父親節快樂”的促銷短信便如一位冒失的不速之客，將我扯出蒙著紗的夢境之門。窗外薄微的曙色尚未染透青簾子，唯有東方最遠處地平線浮著淡金似的細微縫隙——可我卻醒了，心被挖成了一座空洞的墓穴，那里面掩埋的是我此生永不能相逢的至親。鄰窗人家的笑語如浮出微明光影的水泡，悠悠飄了過來。笑聲滑進我的耳蝸，卻沉沉叩擊在我的心上。我踮腳朝窗外一瞥，那個平日里在村巷拐角賣油條的胖大叔正喜滋滋地接過小女兒捧上的早餐碗，孩子清亮的童音與碗筷奏出和諧的交響——我默默縮回頭，把自己藏進沉默的角落。 燈啊，該是點燈的時候了！我喃喃自語著，摸索著抽屜里的舊燈盞。燈盞的瓷身早已沾染了常年積下的灰黑色，燈捻也已枯槁蜷縮。我輕輕擦拭著，不禁憶起多少年前那個寒冬深夜的景象：我在桌邊抄寫語文書，父親剛頂著風雪匆匆修理完電路回來了。他站在屋里，頭發上結滿了冰霜，仿佛戴著銀色的冠冕。臉凍得發紫，手也在冷風中皸裂得裂開血口，如老樹皮一樣干燥粗糙。但父親竟全然不顧，只是輕輕靠近我身邊呵了口暖氣道：“冷么？燈夠亮么？”然后拿出修理工具重新為我接好燈線。燈芯倏地亮了，暖融融的光剎那間罩下整個小屋——我那時竟未想過，燈線接通前父親走過的那段黑雪交加的寒路，是如何難熬的。 燈油終于浸透了燈捻，我用火柴點燃了燈芯。昏黃的光暈搖晃著，如同燭淚緩緩滴落我的心尖。燈苗顫顫地跳蕩，恍惚間仿佛映出父親模糊如影的形狀。他是這村鄉的赤腳電工，雙肩托著維系明暗的光亮使命——黎明未至便得出發，暮色重重才摸回家門；一肩背著的泛白工具袋中，總是塞滿各色螺絲、老舊工具，也填塞著全家沉甸甸的希望。 那盞燈最終因燈油耗盡幽幽熄滅了。而父親呢，他分明是耗盡最后一滴油之后才熄滅了生命光芒的啊！父親后半世便在與疾病的苦斗之中度過，日復日年復年吞噬下苦澀如黃連的藥汁。父親臥病在床時，我總會湊到床邊，努力用我稚嫩的雙手為他按壓脹痛的身體。然而他每次都輕輕搖頭阻止：“你的手是要握筆寫字的啊……”父親的病痛，最終化作一座新添于荒野的孤墳，隔開我們生與死的世界。 燈盡之后，我推開門，踱入院中。東方天空已經浸染成了淺淺的橘紅?；赝蓍T邊，手機的信號標識赫然定格在“會鼎100鄉”——父親曾守護這座塔下人家無數的夜晚。此刻熹微的晨光融于塔端指示燈幽幽的閃爍里，這紅亮如同熔爐中沸騰的鐵水，在晨風里緩緩流淌，延向天際盡頭。 遠天，曙光如燃，朝霞迸發赤焰般灼灼燃燒著，噴薄翻卷仿佛熔化了整個東方；這燦爛的燃燒驅散了幽昧，慷慨地賜予萬物以金紅色的光印。 我久久站在父親守護一生的光亮之前，心中升起一個永恒的意象——父親的光不曾熄滅，它被安放在天堂里了：那些信號塔頂端永不消歇的火焰，在云端連接起人間的燈火與天空的星群；光點沿著無形長梯向上攀援，最終匯入銀河，化為繁星。 而我的父親，他此刻一定在高處——是其中的一盞吧。凡塵燈盞終會熄滅，父親的身影亦成回憶；然而我們曾在艱難中共同點燃的光亮并未熄滅——如這信號塔頂明滅的訊號，不斷向暗處傳遞人間訊息。那光芒終究匯入了不朽的銀河星辰：每一回人間與星空的應答，皆是生命深處永不沉沒的回聲。 當懷念像燭火升起，照亮的不是永訣的黑；燈焰與繁星相延，終將凝成一座天橋——我們沿著過往的明燈傳遞火種，便不必驚惶分別的深淵：此時那光絲向上盤升，正是靈魂與逝者默默應答的言語。 父親雖已走遠了，卻在我心中留下了最明亮的燈——縱使我再也握不住他微暖的大手，卻分明握住了永遠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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