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夢園，011.棚區(qū)里的風與藤

張修夢

圖片：修夢自拍 題記：守護圣潔終得美好 011.棚區(qū)里的風與藤 那個機耕棚銷售中心已變成整塊棚區(qū)的聚集地，園區(qū)有事協(xié)商時都聚到這里進行。 機耕棚區(qū)的傍晚總混著泥土、糞肥和煤煙的氣味。常玉潔把一塊小黑板支在銷售中心門前的空地上，粉筆字剛寫下“葡萄種植動員會”，就有三三兩兩的人影圍了過來。三十幾戶人家的當家人湊在一起，鞋底蹭著地面的沙沙聲里，夾雜著南腔北調(diào)的嘀咕。 “玉潔，政府真讓咱種葡萄？”老王頭叼著旱煙袋，煙鍋里的火星在暮色中明滅，“我那兩畝地剛育了西紅柿苗。” “農(nóng)技站給補貼苗錢，秋后鎮(zhèn)里統(tǒng)一找銷路。”常玉潔指著黑板上畫的葡萄架示意圖，“這東西耐旱，咱河灘地的沙土正合適。”她話音未落，人堆里突然響起一聲尖利的笑。 “說得輕巧！”一個扎著油亮發(fā)髻的女人往前擠了擠，正是綽號“街導”的張寡婦。她叉著腰，眼尾掃過眾人，“去年誰種苜蓿草賠了本？這會兒又想拉著大伙兒跳坑？”她故意拖長語調(diào)，“聽說安老師賣鵝辦班才湊上棚錢呢？” 人群里響起一陣竊笑。常玉潔的臉騰地紅了，指尖攥緊粉筆，在黑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她知道張寡婦最愛挑事，去年就曾攛掇鄰居告她鵝群踩了菜地。 “我家不種！”另一個粗嗓門炸了出來，是“吳比二”——這個女人說話辦事分不清好壞，棚區(qū)有熟悉她的老鄉(xiāng)親這樣叫她，這名號馬上在整個棚區(qū)傳開來。她撥開人群，手里揮舞著根搟面杖——想不通她為啥拿根這東西，想是聽到通知時正在搟面皮，“要種也行，得讓政府先給俺家棚頂換鐵皮！昨兒下雨漏得跟水簾洞似的，俺男人感冒躺了三天！” “凈瞧扯，”有人竊笑，“新房頂能漏成那樣？” “就是就是，憑啥讓我們聽你的？”“街導”趁機煽風點火，“你當你還是中學老師呢？在這棚區(qū)，誰拳頭硬誰說了算！” 吵嚷聲像炸開的豆莢，噼里啪啦響成一片。有人抱怨葡萄苗要錢，有人擔心銷路，還有人翻出陳年舊賬，扯著嗓子爭誰占了公共地界。常玉潔站在黑板前，晚風把她的劉海吹得亂晃，粉筆灰落在前襟，像一層薄薄的霜。 散會時已是月上中天。安爭來接她，遠遠就看見她蹲在黑板前擦字。“早跟你說別管這事。”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棚區(qū)啥人沒有？張寡婦就等著看你笑話呢。” 常玉潔沒回頭，聲音帶著疲憊卻很堅定：“你還記得賣鵝那天嗎？”她站起身，望著遠處棚區(qū)里零星的燈火，“咱們退到這兒種苜蓿，以為能守著夢園，可鵝要吃糧，棚要修頂，生活哪有退路？” 安爭沉默了。他想起那些被鵝啃禿的苜蓿地，想起妻子蹲在地里補種時沾著泥的手。 “他們說我種苜蓿賠了本，”常玉潔轉(zhuǎn)過身，月光把她的眼睛照得發(fā)亮，“可苜蓿枯了還能再長，人心要是枯了呢？”她頓了頓，聲音放輕，“我是黨員，政府把這事兒交給我，不是因為我能種好葡萄，是因為這棚區(qū)得有個人撐場子，引導大家干正事，住守正能量——相信藤蔓能爬滿架子，相信紫葡萄能甜過苦日子。” 安爭看著妻子被風吹亂的頭發(fā)，忽然想起他們在中學教書時，她站在講臺上講“出淤泥而不染”的樣子。那時她眼里也有這樣的光，像落進清潭的月亮。 “吳比二要換鐵皮棚頂，張寡婦怕?lián)L險，”常玉潔從兜里掏出個筆記本，上面記著各家的要求，“明天我就去鎮(zhèn)政府跑手續(xù)，先把公共下水道修了，再挨家挨戶算清楚賬。”她指尖劃過紙頁，“你說葡萄藤剛栽下去時，是不是也得被人踩幾腳？可只要根扎穩(wěn)了，早晚能爬滿架。” 夜風從河灘上吹來，帶著濕潤的草腥氣。遠處的機耕棚在月光下泛著白光，像一排排等待發(fā)芽的種子。安爭接過妻子手里的筆記本，看見最后一頁畫著個簡筆畫：葡萄架下，一個纖瘦的身影正在澆水，旁邊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字——“夢園記”。 他忽然明白，妻子要種的從來不止是葡萄。當棚區(qū)的人還在為雞毛蒜皮爭執(zhí)時，她已經(jīng)在心里埋下了藤蔓的根，那根須穿過猜忌和爭吵的硬土，正朝著她堅信的那片凈土生長。而他能做的，就是陪她守住這顆種子，等風來的時候，讓整個棚區(qū)都聽見藤蔓拔節(jié)的聲音。（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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