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 者:日月交輝</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美篇號43273918</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圖:片:來自網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己亥年深秋,十月下旬一個晴好的日子,我們幾個老友記伴著山風送來的微涼秋意,沿著蜿蜒的鄉道,走進了藏匿在深澗旁的云溪村。甫一下車,那混合著新稻秸稈、濕潤泥土與草木清芬的空氣便撲面而來,飽滿溫實,恰似家家戶戶屋檐下懸垂著的金黃玉米棒,沉甸甸地托舉著這片土地的富足與安寧。第一站,我們便跟隨德順叔,走向了村東頭的石橋供銷社。</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座褪色的老供銷社,如同一個時光的沙漏。屋檐下懸垂的木牌,上面模糊寫著“豬肉三毛 羊肉七毛”的字樣,在秋陽的撫摸下,字跡愈發淺淡,像被哼唱了千百遍的老調,旋律仍在,歌詞已近磨滅。巨大的肉案上,新鮮的排骨疊壘成一座泛著油光的小山丘。掌柜陳伯,雙手粗短黝黑,卻靈巧異常,在肉與骨之間翻飛切割,刀鋒與案板碰撞出篤篤的脆響。一位穿著碎花藍布衣的李嬸擠在案前,眼角的紋路如同展開的扇面,細細鋪陳著農家生活的精打細算,聲音帶著山地的韻律:“德順爹,煩你給挑塊瘦些的肋條,給娃兒熬點湯補身子呢?”這案頭的絮語、刀聲、肉香,被深秋的風,連同檐角一縷纖細的蛛絲輕輕牽起,飄過橋頭歪斜的棚屋與村中縱橫交錯的電線上空——人世間最真切的熱鬧與溫情,在這買賣毫厘、秤尾微末之中,被勾勒得格外清晰動人。我們駐足旁觀,仿佛嗅到了七十年代生活原初的況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時辰接近晌午,德順叔引我們穿過晾曬著豆桿的窄巷,回到他的小院。院里那棵虬枝盤結的老柿樹正盛,日頭篩過層疊的葉片,在泥地上灑滿細碎跳躍的金斑。德順叔家里的木桌旁早已人影幢幢:德順叔健朗的老父,他略顯木訥的兒子,以及兩個活潑好奇的小孫子。新割的豬肉被巧手烹制成佳肴,在白瓷碗里堆成小丘,溢出醇厚濃郁的肉香。德順叔的老父臉頰上還粘著一粒晶亮的飯粒,舉箸的手懸停在空中,笑著招呼我們:“快坐快坐!今年老天爺照應,雨水足,田里的稻穗子粒粒頂飽!”他一邊說著,一邊用那雙浸透了田土色澤、指節粗大變形的手去擦額角的汗珠。桌子上菜肴升騰的白色蒸汽,在秋日的光線里彌漫、糾纏,輕柔地撫過我們身后的黃泥墻,吻過墻上那張字跡褪紅的“福”字和對聯上墨色隱約的“年年好”——這方寸之地的煙火氣息,仿佛擁有無形的根系,深深地、牢牢地鉆進了每一塊磚石的肌理脈絡之中。坐在這樣的餐桌旁,我們真切感受到了:日子那千鈞的重量,原來正是這般尋常滋味里的暖香氤氳在默默承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午后陽光正好,德順叔提議帶我們去看看村子腹地的云溪源頭。循著汩汩水聲,穿過幾片菜畦,我們便置身溪澗之畔。秋陽篩過岸邊的雜樹,將清澈的溪流映得如琥珀般透亮。水聲淙淙,自石上流過,清泠泠的,是天然無雕飾的山野謠曲,似乎能洗濯掉一切塵囂與疲憊。溪邊光滑的大石上,蹲踞著幾位挽著褲腳、露出結實小腿的年輕媳婦。她們身旁紅色的膠桶泊在淺水里,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衣物在她們有力的指掌間起落、揉搓、漂洗,動作麻利嫻熟。散逸的皂莢清香與溪邊水草的清氣在微風里輕輕交融纏繞。我們坐在岸邊稍遠的石頭上,看她們勞作說笑,溪流仿佛也成了村史的講述者。德順叔輕聲說:“這溪水里,不知淘洗過多少輩人的衣裳,也沖走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舊事和新愁。”樸素的勞作之美,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融進了這山環水繞的恬淡畫卷之中,成為云溪村靈魂深處的一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黃昏的幕布緩緩合攏,山村漸次被濃郁的藍調暮色包圍。我們在德順叔家吃過簡單的晚飯。待到屋檐角最后一絲微光徹底隱沒于青藍色的天幕深處時,小小的灶房便成了整座老宅里唯一、也是最溫暖的光源。走近灶口,那方粗糙的土灶膛內,干柴噼啪炸裂,躍動的金色光芒將正在添柴的德順嬸瘦長的身影,時而拉伸得異常修長,時而又揉碎成一團扭曲的暗影,貼在黝黑的土墻上無聲地舞蹈。她的手邊放著一個竹筐,里面盛滿了剛從地里收回來的紅皮大紅薯。我們還沒開口,兩個原本窩在墻角玩耍的小孫子(下午在溪邊玩耍的孩子回來了),似乎早已按捺不住烤食的誘惑,像兩只覓食的小獸般悄悄挨近灶口。爐火的光跳躍著,拂照著他們衣衫下擺磨出的破口,那破布的邊緣竟在跳躍的光芒中顯出毛茸茸、暖融融的光暈——這景象驟然擊中了我。生活的粗糲確實磨破了歲月中許多東西,然而眼前這灶膛慷慨捧出的香甜與暖意,終究擁有著無聲的力量,悄然彌合著時光的縫隙,撫慰著心靈的邊邊角角。</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屋外庭院里的小天地被沁涼的夜氣籠罩。一方被無數腳印踩踏得如同石板般結實的小院,此刻成了夜晚氣息匯聚的洼地。一臺小小的、上了年紀的黑白電視機被搬了出來,放在一張小桌上。屏幕在夜色中明明暗暗地閃爍,熒熒的藍光成了院中唯一跳動的眼。幾位相熟的鄰居,或坐小凳,或倚矮墻,散坐在熒屏周圍。他們專注的臉龐被屏幕上變幻不定的光影投上斑駁的色彩,連倚在墻角那把沉默了一整天的鋤頭,也被這微光沾染上了幾分“活氣”。熒幕里,斷斷續續傳出遙遠都市的喧嘩、歌唱或講演,這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響,甫一出口,便被廣袤濃稠的鄉村幽暗輕輕吞沒、稀釋,最終融化在德順家石頭門框里流瀉出的一方昏黃燈光里。那一刻的感受異常強烈:這小小的云溪村雖被群山環繞,卻在夜幕中自成一個遼闊的、充滿呼吸的天地。而這一窗、一屏微弱的光亮,便是浩瀚深邃的黑夜里,安然停泊、獨自閃爍的溫暖孤舟。我們作為旁觀者,仿佛也進入了這只“舟”的夢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翌日天色熹微,我們起了個大早,想在離開前再看看云溪村的田野。德順叔也早早下地了。晨曦中的田野儼然一片翻涌的金色海洋。遠遠望去,德順叔的身影在金浪中起伏佝僂著腰背,脖頸曬成深沉的醬紫色。他肩上的籮筐隨扁擔的節奏起伏,如負重的小舟,沉甸甸地將稻谷壓向承載一切的土地。視線再拉遠,在更廣闊的田塊里,他白發蒼蒼的老父,正精神矍鑠地吆喝著一頭溫順的老黃牛。老牛沉穩地趟過濕涼、泛起薄霧的水田,泥漿在它有力的蹄下順從地翻卷開。犁鏵劃過,兩側的泥浪馴服地向兩邊分開,形成一道長長的、濕潤的弧線——那一剎,我感到心弦被撥動。這深深的犁溝,分明是慈厚的大地最初被光陰刻下的“皺紋”啊!那“皺紋”如此深邃、有力,默默書寫著一個家族、無數鄉民血脈在泥土之中頑強盤繞生長的漫長史詩,無聲卻撼動人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辭別云溪村前,我們又駐足于村口的田埂上。深秋的暖陽毫無保留地潑灑下來,空氣中依然彌漫著昨日那熟悉的、豐厚的谷稈之香和泥土芬芳。德順叔引著他的兒子、孫子向我們揮手道別。看著他們一家三代人漸漸融入那片金燦燦的收獲之中,耳邊仿佛又響起昨日德順叔在田間大聲囑咐小孫子的聲音:“彎腰,腰得沉下去!”那聲音曾裹挾著熱浪撲面而來。眼前這金浪間虔誠躬耕的姿態,那沉甸甸稻穗低頭在風中發出的沙沙回響,便是這片土地最深沉的心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彎腰掬起一捧田泥,感受它的濕潤與溫熱。那一刻,所有關于屋檐下的燈火、木桌上蒸騰的氣息、灶膛跳躍火舌的畫面、村民沉靜的臉龐以及這土地慷慨金黃的回響……都在腦海中疊印。作為匆匆而過的旅人,在這方小小的鄉土褶皺里盤桓兩日,我終于觸摸到了那被稱作“永恒溫香”的本質。它并非懸浮于詩意的幻境或空泛的感嘆,它恰恰凝露、沉積、勃發在塵世最粗糲的紋理之內——那紋理是磨破的衣角,是黝黑的手掌,是板實的泥土;它亦深深沉潛、奔涌在血脈最樸素的分支之間——那血脈是父子相傳的犁鏵技藝,是溪邊媳婦默契的笑語,是孫輩接過祖父手中鐮刀的每一個微小動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行至村頭小橋,我們駐足回望:晨光勾勒出云溪村黛色的剪影,那錯落的屋脊上,有炊煙再次裊裊升起。德順叔一家,連同整座村莊的身影,已重新投入那片屬于他們的金色海洋,像之前千萬個日升日落一樣,重復著播種與收獲的永恒樂章。</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終其一生,我們不過是行走在世間無數田埂上的過客。但只需在某一處鄉間,像在云溪這般靜心停留,側耳傾聽片刻,便定然能知曉:那看似尋常的田泥深處,原來深埋著永不枯竭的暖意泉源。這泉源亙古不息,它注定了靈魂深處的根苗,無論身處何方,永遠會朝著故園的土地與血脈親緣的方向,奮力扎下,以汲取那維系生命的、最樸素也最厚重的滋養。這,便是云溪村贈予我這短暫旅人的,最為豐厚的禮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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